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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虽败犹荣埋名甘遁世 弄巧成拙盗宝枉追踪(2)


  赵佗子被马耀庭一说,一团火气,自软了半截,将手一拍头道:“算了,我让了人家了。老弟,你的话很对。”

  马耀庭看他这种懊丧的神气,心里非常的后悔,以为自己何苦和姓柴的争什么闲气。自己争闲气罢了,又把赵佗子攀出来,让人家无故栽了个筋头,在南京的一世英名,一旦付之流水,心里非常的过意不去。就对赵佗子连连作揖道:“老哥,这实在是我的不是,连累了你老哥。不过我一日不死,我一日总记在心里,到了便当的时候,我总要报答你。”

  赵佗子伸了两只手,向马耀庭乱摇,说道:“这件事,我们不谈了,我们不谈了。大概你还没有吃饭,我们到小饭馆子里去喝两杯酒去。”

  马耀庭笑道:“好,一醉解千愁,我来请大哥。”

  于是两个人出了膏药店,就往附近一家小馆子里去吃饭。赵佗子一坐下,就拍了桌子道:“伙计!我们要上三斤花雕,把肥的盐水鸭子切上一只,另外加一碗红烧牛肉,煮一尾大鲤鱼。”

  马耀庭笑道:“大哥,为什么今天这样大吃大喝?”

  赵佗子道:“心里烦闷,就喝一个痛快!人生在世,知道有几回大吃大喝?像我们这样的好兄弟,又知道有几回在一处?我们还不是痛快一回算一回吗?”

  马耀庭明知赵佗子满腹牢骚,是强为欢笑,故意施大话来壮胆子,也就随声附和,带着笑陪他吃喝。一会儿工夫,伙计将杯筷摆上,赵佗子一看那酒杯,不过平常小茶盅那么大,便翻了眼向伙计道:“你们卖酒,只肯卖三斤吗?”

  伙计摸不着头脑,笑道:“岂但三斤,三十斤也卖。”

  赵佗子将酒杯一举,一直举到伙计面前。问道:“既然卖酒没有限制,为什么把这大的酒杯子给我们?”

  伙计道:“我们这里,最大的杯子,只有这样大。”

  赵佗子道:“我们不是什么秀才先生,要斯斯文文的品酒,杯子小了,你不会给我们送两只碗来?”

  伙计自认识赵佗子,知道他是江湖上的人,往常他家吃酒,不是这样,今天也许另有原故,且莫得罪他。笑道:“要碗,有有有。常言道,开饭店的,不怕大肚子汉。赵老板,你尽管放开量来喝罢!”

  赵佗子道:“还不是这一句话。”

  伙计不敢多言语,将两只饭碗,来分摆在二人面前。一大锡壶酒,烫得热热的捧了上来。

  赵佗子提了壶柄,先向马耀庭碗里一斟,壶口很陡,他斟得又猛,那酒斟在碗里,团团的转将起来,当中卷出一个漩涡。那酒里的热气,随着酒,就由壶嘴里冲将出来,斟到碗里,更是腾腾上升。那一种酒香,不但赵马二人闻了个痛快,就是这一列几处座上,客人都觉得突然有一阵浓香扑鼻。赵佗子给马耀庭斟完了,自己也斟上一大碗,且不动筷子,端起碗来,先连喝了三口酒。笑道:“耀庭,人生一世,草生一秋,遇到好机会,不寻点痛快,白到世上来一趟。钱算不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妻财子禄,两脚一伸,哪样是我的?大丈夫只有做一点功业,留之后代,那是永传不朽的。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人生转眼就过去了,只有这一点子,还是个想头。”

  马耀庭道:“正是这样,不过像我们兄弟,虽然在江湖上有个几年,但是像我们的人才也车载斗量,哪有名可留?”

  赵佗子道:“这就看各人的造化了。汉高祖是江北一个当地保的出身,朱洪武自小儿还出家作过和尚,到后来轰轰烈烈干下那一番大事。原来他心里,一定没有梦到。可是也有许多英雄,练就浑身的本事,由少至老,不但不能传名,连一个知己的朋友也得不着,成不成在天,干不干在我。”

  说时,端起碗来,咕嘟一声,喝一满口酒。接上叹一口气道:“要一个名,也不容易啊!像我在南京充了二十年的好汉,几乎让一个小姑娘打败。……”

  马耀庭连连摇手道:“弟兄喝酒喝得很痛快,不要谈这种败兴的话。”

  赵佗子笑道:“是的,不要说这种败兴的话。”

  这时那一大盘红烧牛肉,一大尾红烧鲤鱼,热气腾腾的放在桌上,更是引起人的酒兴。于是赵佗子叉了大块鱼肉,只管下酒,三斤花雕完了,赵佗子又要添三斤,马耀庭再三拦住,才只添一斤酒。酒喝完了。赵佗子红着一张醉脸,自抢到柜上去会了帐。马耀庭赶来,他就拱了一拱手道:“老弟,再会罢。”

  竟自一转身,就走了。

  马耀庭今天扰了赵佗子一餐,心里又加倍的过意不去。次日便揣了几两银子来见赵佗子,一来还席,二来为了柴竞的事,向人家陪个不是。不料到了膏药店门口,那一块膏药市招,不知所在。店门也没有下,闭得紧紧的。马耀庭可猛吃了一惊,走上前细看时,门上贴了一张红纸条,乃是声明歇业。上面写道:赵佗子在南京卖膏药二十年,近因回里种田,自行歇业,所有欠人小款,都于一晚之间,分别还清,至于外欠本店之款,一来是多年的主顾,二来都为数无几,一律作罢。赵佗子作事,来清去白,转告好友知之。下署着年月日。马耀庭虽然认字不多,像这样的文字,半猜半认,也就认出来了。心里一想:真怪,昨天在一处喝酒,他没有提到一个字要走,现在突然歇业走了,这分明是因为争人不过,远走高飞。他虽然好胜,究竟是个有志气的人,心里很是佩服。这人去得奇怪,不能不让龙岩和尚知道。龙岩虽不是他的本传师傅,但是一向照管着他,有个半师之分的。当时也不回家,一直到夕照寺来,他一进庙门,就见柴竞和一个四十上下的壮汉,挨肩而过。柴竞只拱了一拱手,就去了,看那神气似乎不愿意人知道他们的行藏。马耀庭看在肚里,便一直到后殿来见龙岩和尚。他右手托了两个茶杯大的铜球,几个指头车轮般的转着,转得哗啦啦直响;左手却高抬起扶了柱子,昂着头看天上的云彩,似乎出了神了。马耀庭走进来,恰好和尚一低头,他先看见了,便大声说道:“马耀庭,你是怎么样子混的?也不知道你在赵佗子面前说些什么?引得他来打架。我就早料到你有此着,把事挡过去了,现在你自己跑了来作什么?”

  那手上转的铜球越发快了,一片当当之声,可是瞪了眼望人,专等回话。马耀庭笑道:“我又敢说什么呢?赵大哥就是那种脾气,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吗?”

  龙岩和尚道:“他既然是走了,那也不去管他,凭他那种本事,在江湖上无论怎样也有饭吃。不过你以后对朋友说话,要谨慎些才好。”

  马耀庭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多说话,就告辞出庙。

  当他走过配殿门的时候,却听见里面有人说道:“那个李先生,能说他们本地方的弟兄,已经有人跟下去了,倒不要什么紧。这一场买卖,今天晚上不动手,就失了机会。罗家兄弟对于此事,要去办,是不费吹灰之力,加上还有柴家兄弟去帮忙,这当然办得了。不过他们两人,都是胆子太大,不要凭了他们的本事,拚命往下干,那就会出乱子的。我想这件事,还是我们派一个人跟了去的好,万一他们做事露出马脚来,还有我们在后面挽救。”

  又有一个人笑道:“不要如此,他们年轻的人,都好的是一个面子,有我们这老头子在后跟着,必然疑惑我们老弟兄笑他无用,他更要卖弄了。”

  说毕,哈哈笑了一阵,声音就去远了。马耀庭一想:这是什么大事,还值得这样留心,我今天且躲在这里,看个水落石出。于是趁四顾无人,就向配殿后的夹道里一踅。由这里过去,是一间柴房,由天窗上钻将进去,便在软柴草堆上,放头大睡一场。一觉醒来,已是天色昏黑,慢慢的溜到神厨后面,一看东厢房灯光闪闪,好些个人影子,在窗户纸上晃动,一片人语喧哗之声。就中有一个人说道:“制台衙门我也去过一两趟,重重叠叠的屋,我们知道东西放在哪里?”

  又有一个人道:“这也没有什么难处,我们捉住一个人,问他一个明白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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