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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随手显功夫茶寮较力 细心分解数草地挥拳(2)


  马耀庭听他的话音,明知柴竞的意思,是不让张道人把他师父的住所说出来。心里想着:我们江湖上,重的是义气。我既然有这一番好意,打听你师父,无非是恭敬之意,你也就应该照实的说。你不告诉我,或者有什么隐情,也未可知。但是张道人都说了,你为什么倒要拦阻他?如此一想,对于柴竞,就很不高兴。因为当面碍了张道人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得笑道:“自家兄弟,谈什么会东不会东,我们这就去罢。”

  张道人因为自己道家打扮,是不肯上茶寮酒肆的,就是柴竞陪着马耀庭上茶馆去。

  到了茶馆,马耀庭有心走上楼,靠了楼的栏干边,拣了一个座位坐下,两人坐在对面各泡了一盖碗茶。这时盖碗的托子,多半是铜制的,尤其是茶馆里的茶托子,因为怕客人来砸坏,制的是格外结实。那马耀庭将盖碗取下,放在桌上。手里拿着那铜托子,一面说话,一面用三个指头捏着玩,不知不觉,把一个盘子似的盖碗托子,捏成了一根铜条。柴竞一见,明知道他是当面卖弄本领,心想体面所关,也不能含糊过去。笑道:“兄弟是初出茅庐的人,什么也不懂,凡事都求大哥携带。好比滩河里的船,开到了长江,一篙子怎样能插到底?”

  他们所坐的地方,本靠楼的一角,一边栏干,一边是墙,这墙的界线边,有一叠麻石。柴竞说话时,将右手一个食指,很随便地在麻石上面划,指头所划过的地方,便有一条半寸来深的痕迹。后来他说到一篙插不到底的那句话,指头向麻石上也是一插,却插出一个窟窿。马耀庭看在眼里,也就知道他这点外功,很有根底,大家都没有说什么,一笑而罢。喝了一个时辰茶,只谈了些南京的人情风俗,柴竞记挂着要到清凉山去见老师,会了茶钱,先就告辞。马耀庭知道他有事,也不曾客气。柴竞回到店房,伙伴说:“道爷留下了话,他先去了。你先生回来,就可以跟着昨日的路走了去寻他。”

  柴竞心里明白,也不耽搁,竟自向清凉山来。

  寻到了那庙,一看那匾额,原来是夕照寺,庙门口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胖和尚,拿了一把大竹帚,在门口扫落叶。见柴竞来了,扶着竹帚看了一看,并不作声,依旧去扫他的落叶。柴竞走到面前,拱了一拱手,笑道:“师父,我是到庙里去寻我们老师的。”

  那和尚对他望了一眼,用手指一指自己的耳朵,意思他是一个聋子。那和尚一面扫着落叶,一面向柴竞身后看去,却微笑点了点头。柴竞不知就里,回转头看时,见远远的有一个人在那菜地里走路,并没别的什么,却也不去注意。走进庙内,只见配殿上,正围了一群人在那里吃饭。张道人已先在那里,桌上摆了四个大盘子,堆了一盘子大块牛肉,一盘子五香鸡蛋,一盘子青菜煮豆腐,还有一个盘子,盛了一条大鱼,各个人都捧着一海碗白米饭,坐在那里吃。柴竞一见心里好生奇怪:怎么和尚庙里,如此大鱼大肉的干起来?心里这样想着,那龙岩和尚却站立起来,拿了筷子,对柴竞连连招了几下。说道:“来来来,请下来吃饭。你不要奇怪,我这个和尚,是不忌酒肉的。好热的饭,好烂的肉,你快来吃罢。”

  柴竞见桌旁还有一个座位,便坐下了。龙岩和尚道:“你张师伯说,有人请你到茶楼上去喝茶,不是好意罢!”

  柴竞道:“是的,他把一只铜碗托子随便捏成了一根铜条。他分明是告诉晚辈,他有本领。”

  朱怀亮道:“你呢?”

  柴竞当了许多人的面,怎敢说自己有什么本事,却只笑了一笑。龙岩和尚道:“你若是不拿出本领给他看,他还罢了;你若是显了本领,一定胜似他,他决不肯干休的。”

  柴竞道:“他不肯干休,又有什么法子?”

  朱怀亮笑道:“亏你问出这句话!他有什么法子?他要和你讲打。”

  柴竞道:“讲打我是不怕的,有了这些老前辈,他要来献丑,那真是关爷面前耍大刀了。”

  龙岩和尚笑道:“你不要用老前辈三个字来抬举我们,你自己闯出来的祸,我们是不管的,我们倒也落得看热闹。好在罗家老弟在这里,善治跌打伤。就是打伤了,马上就治得好。”

  柴竞吃着饭,脸上的颜色,微微泛出一阵朱砂色。龙岩和尚道:“柴竞老弟,你有些不服我的话吗?那马麻子固然不是你的对手,可是他有一个盟兄,外号赵佗子,是江北人,数一数二的好手。马麻子要是搬兵,对付别人,就是这一个。他若是真来了,你倒要提防一二。”

  朱怀亮见龙岩和尚当面说他的徒弟不行,面子上也未免有些不好看,不由得笑了一笑。说道:“和尚说这人不错,一定有些来历。”

  便喊着柴竞的号道:“浩虹,你能够有那大的胆,敢和赵佗子比一比吗?”

  柴竞明知师傅的意思,是要他争一个面子。便道:“我不敢说一定能比胜人家,但是合了龙岩师的话,罗大哥在这里,会治跌打损伤。我就是躺下了,马上可以把药敷上,总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罗宣武笑道:“果然如此,以后遇到许多同行,我就该走开,免得人家因为有外科郎中在那里,就放开胆来打架。这样看来医生不是好人,有了他,人家才不怕受伤哩!”

  龙岩和尚道:“柴竞老弟,我是笑话,打不成的。大概人住在我庙里,决没有那样大胆的人,敢找上来。”

  柴竞道:“那是自然,有龙岩师这样的声望,哪个大胆的人,敢到这庙前庙后来,动一片树叶。不过晚辈在这里,有个大树罩住,若是走出庙去呢,他不是还要找着晚辈来纠缠吗?晚辈与其将来受人家的暗算,何不就在这个时候,挺了胸脯出去,和他比上一比。”

  朱怀亮本来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因龙岩和尚说的话太硬了,当了许多人的面,面子上磨不过来,所以说了两句光彩些的话。隐隐之中,倒是愿意他的徒弟和赵佗子比上一比。但是转身一想:那又何必呢?现在柴竞的意思,非常的激昂,好像是非比不可,他又未免有些后悔,便对龙岩和尚道:“这些年轻的人,就是这样没有量,总要好个虚面子。”

  回头就对柴竞道:“你当着许多老前辈,未免说话太不小心了,你以为你的本事了不得吗?我在这里,什么事,你就得听我的话,不许多说。”

  罗宣武道:“龙岩师刚才说的,不过是笑话。南京哪有那种人,敢和我们比量?”

  朱怀亮道:“不然,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不能那样大意。况且他们师兄妹,功夫也早得很,不可以胡来。”

  柴竞听了这话,倒也罢了,振华听了这话,一把无名火,由心窝里直冒上来。脚正踏在椅子脚棍上,啪的一声,把脚棍踏成了粉碎。脚向地下一落,把椅子前的一块大石砖,踏下去两个窟窿。朱怀亮回头一看,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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