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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一榻禅心天花休近我 三更噩梦风雨正欺人(1)


  原来那女子正是杨杏园的朋友史科莲。富家骏与她虽未交谈过,但也认识。于是两人各笑着点了一个头。史科莲要让富家骏上前,富家骏却又让史科莲上前,两个人互相谦逊起来,史科莲只好上前。因为不便不理人,要理人一刻儿又找不到一句相当的话,不觉就问了一句:“杨杏园先生在家吗?”

  富家骏道:“他病了,我正是给他抓药。”

  史科莲道。“前几天会到他,不象是有病的人。”

  富家骏道:“他原来身上有点小病,前天又加了新症,因此就躺下了。”

  史科莲道:“哦!是这样。富先生回去,请您转告一声,说是我本当就要来看他。但是家祖母在亲戚家里也病得很厉害,离不开来,请他不要见怪。”

  富家骏笑道:“那是不至于的。”

  史科莲抓完了药,对富家骏道:“我先走一步了。”

  说时点了点头,就先出店门去了。她本雇的是来回车,抓药的时候,车子在铺门外等着。她这时坐上车去,车子拉了几步,她又连忙喊道:“停住!停住!”

  车夫以为她遗落了什么东西在铺子里,果然停住。史科莲下了车,复又走进药店。富家骏一回头,见她又来了,问道:“密斯史丢了东西吗?”

  史科莲道:“没有丢什么……丢了一条手绢……”

  说着,对地下略看了一看,说道:“一条破手绢丢了算了。富先生您回去见了杨先生,请您告诉他,我现在回亲戚家里去了。明日上午,我去看他。”

  富家骏道:“可以可以。他这几天,我们劝他在家里静养,一定在家里的。”

  史科莲道了一声“劳驾”,然后坐了车,上她姑父余家而来。到了余家,提着药包,一直走回史老太太的屋子里,这时史老太太睡的一张旧钢床上,垂着那灰旧的珍珠罗帐子,史老太太将一条毯子,盖了半截上身,侧着面孔向里睡。帐子外边,放了一把小茶几,上面放着半碗稀饭,一碟子什锦咸菜。

  史科莲一看,定是祖母吃了稀饭,已经睡了,且不去惊动她。窗外走廊上,本有小炭炉预备熬药的。因就在窗台上拿了药罐,自己到烧茶水的小厨房里。上了一罐自来水。由这里正要经过余三姨太太的房后面。忽然有一句话送入耳朵,是“老的若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还不是跟人跑吗,我们这里不能容留她,她也不会要我们容留,她有的是朋友接济她的钱,怕什么?你不信,就算她的学费,老的有几个钱津贴她,她出去以后,做了不少的新衣服,又是哪里来的钱呢?哼!这事情总很糟吧。”

  史科莲听了这话,不由得浑身抖战,手上拿的那个药罐子,一松手,就向地下一滚。所幸这里两边是很深的草地,只中间一条石路是人走的。药罐子里装满了水,是实的。又落在草地上,没有硬东西抵抗,只流出去一些水,罐子未曾打破。老人家是最忌讳打破药罐子的,以为这是根本解决,因此药罐子一落下去,她脸都吓变了色,现在捡起来一看,并没有破坏,赶快去重上了水,送到走廊下去熬药。端了一个一尺大的小凳,便坐在炉子边候着药好。忽然屋子里哼了两声。

  史科莲赶快走了进去,便隔着帐子,叫了一声“奶奶”。史老太太慢慢翻着身过来,史科莲给她将一边帐子挂起。史老太太揉了一揉眼睛,抬起头,看着她的脸道:“你又哭什么,我不见得就会死哩。”

  史科莲笑道:“我哪里哭了。我是刚才咳嗽一阵,咳出眼泪来一了。”

  说时,在大襟钮扣上抽下手绢,便去擦眼泪。史老太太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李小姐来了。她是来了吗?”

  史科莲笑道:“您怎么把做梦当真事呢?”

  史老太太道:“我倒是很惦记她。前天,那位方老先生还到这里来了,我就说望她来。”

  史科莲听了祖母如此说,就知道要提到自己婚姻问题上去。便道:“您好好养病罢,不要挂念旁的事。病好了,什么事都好办。”

  史老太太道:“前天方老先生说,那杨先生人有些不大舒服,是真吗?”

  史科莲道:“我今天到同仁堂去的时候,碰见他那富家的学生,在给他买药,听说躺在床上呢。”

  史老太太道:“你没问什么病吗?”

  史科莲道:“大概不会轻。要是轻的话,那富家的学生何至于亲自来和他抓药呢?”

  史老太太道:“这话很对。你应该去看看才是。人家待我们不错,这一点儿面子上的人情,也不敷衍一下,心里过得去吗?”

  史老太太是有病体的人,说了许多话,精神就来不及了,头躺在枕头上,望着史科莲静等回话。

  史科莲心里,凭空添了许多感触,祖母一问,要完全说出所以然来,又不好意思。若直截答复不去,又觉不对。好久不言语,史老太太很是诧异,问道:“你为什么不言语?平常送信接信,你也去过的。人家病了,正大光明去瞧瞧,有什么不好意思?你若是觉得不便,就说我吩咐你去的得了。”

  史科莲道:“去一趟倒不算什么,他们这里人多嘴杂,恐怕又要生出是非来。”

  史老太太道:“你去一会儿就来,谁也不会知道的。”

  正说到这里,余太太派了老妈子来问,外老太太吃什么不吃。史老太太回说不吃什么,老妈子自去了。随后余瑞香买了一大包梨脯葡萄干蜜枣之类,陪着谈了一阵,她祖孙的话,就不好说了。史科莲自向长廊下去煎药煮茗。史老太太对余瑞香道:“你表妹回来,什么东西也没带,我明天还叫她到学堂里去一回,也好把换洗衣服带来。”

  余瑞香道:“就随她去罢。要换洗衣服,把我的衣服,先换一换得了。”

  史科莲隔着窗户说道:“我还要去拿我的书呢。”

  余瑞香道:“姥姥,你听听,她还是分彼此分得这样厉害。”

  史老太太道:“她要去拿书,也是实情。你想我这病,这一闹下去,知道哪一天好。我的病不好,她也不能离开的。这日子一长久,又把书送还先生。她拿了书回来,闲着的时候看看,倒也不坏。”

  余瑞香道:“什么时候去?表妹,我们一块儿去,好吗?”

  史科莲正冲了一小盏西湖藕粉进来,便笑着点点头说:“明天再说罢。”

  但是有了这一层约会,史科莲倒显得为难。到了次日,只得在九点钟出门,这个时候,余瑞香还没有起床,自然是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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