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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空起押衙心终乖鹣鲽 不须京兆笔且访屠沽(1)


  富家驹次日醒来,已是十一点钟,洗了一个脸,茶也没吃,慢慢的就走出大门。只见田大妈坐了一辆人力车迎面而来,富家驹见了她,她却没有看见富家驹。车子到了饭店门口,就停住了。田大妈给了车钱,开步就要向里走。富家驹忙叫住道:“田大妈,这样早到饭店里来找谁呀!”

  田大妈一回头,看见富家驹,脸上立刻变了色,红一阵,白一阵,张口结舌的说道:“大爷你早呀,在哪儿来?”

  富家驹微笑道:“昨晚上我没回去,住在这饭店里,刚才起来呢。”

  田大妈道:“我说呢。昨天晚上太晚了,回不了家,这可真对不住。”

  富家驹笑道:“是我懒得回去,不是不能回去,也没有什么对不住。田大妈这时候来了,到饭店里找谁?”

  田大妈道:“上海来了一个人,要请我们姑娘到上海去,我去回断他呢。”

  富家驹道:“这是好事呀,回断他作什么?”

  田大妈道:“咳!话长,再谈罢。”

  田大妈说完这话,匆匆忙忙,就进饭店去了。富家驹在街上雇了一辆车,垂头丧气的回家。一进房门,就见钱作揖留了一个字条在桌上。拿起来一看,上面写道:“老富,昨晚上乐呀,这时候还没回来。钱留字。”

  富家驹也不知道心中火从何处而起,一把就将它撕了,扔在地下,便倒在床上,摇着两只腿想心事。听差走进房来说道:“后面杨先生说了,您回来了,请您到后面去坐坐。”

  富家驹正也没了主意,和杨杏园谈谈解闷也好,便走到后面来。只见杨杏园捧着一本英文书,躺在沙发椅上看。富家驹道:“杨先生还是这样用功。”

  杨杏园将书一扔,笑道:“我很有到美国去玩一趟的野心,所以几句似通非通的英文,总不时的温习一两回,以备将来出洋应用。其实这倒是妄想了。我要是能和贤昆仲掉一个地位,我这个希望,就不成问题。可是天下事就是这样,想不到的难于登天,想得到的,反而看作平常。”

  富家驹心虚,生怕杨杏园绕着弯子说他,未免脸上红了起来,笑道:“这些日子,我实在荒谬极了,学校是没有去,钱倒花得不少。从今日起,我要改过自新了。”

  杨杏园笑道:“你怎样忽然觉悟起来了?”

  富家驹叹了一口气道:“咳!我到今日,才觉得娟优并称,实在是至理。把爱情建筑在金钱上,那完全是靠不住的。”

  杨杏园道:“我看你这样子,定受了很大的刺激,何妨说出来听听。”

  富家驹道:“我真不好意思说。因为杨先生劝我多次了,我总是不觉悟。”

  杨杏园笑道:“这样说,大概是晚香玉的事了。她有什么事对你不住吗?”

  富家驹也不隐瞒,就将自己昨夜在晚香玉家打牌,和在饭店里碰到晚香玉的事,一一说了。杨杏园笑道:“你这弄成了偷韩寿下风头香了。”

  富家驹道:“说出来,杨先生或者不肯信,连这个偷字,我都是不能承认的。我想,我昨晚倒住在上风,可是晚香玉的香味,倒在下风头了。”

  杨杏园不觉触起他的旧恨,长叹一声道:“都道千金能买笑,我偏买得泪痕来。老弟,你能觉悟,花了几个钱,那不算什么?以后还是下帷读书罢。象你这样年轻,前途大有可为。在花天酒地里,把这大好光阴混了过去,岂不可惜?不是你自己说破,我也打算劝你一番。现在你已在情场上翻过筋斗,这话,我就不用得说了。”

  富家驹道:“杨先生常常看佛书,要怎样入手。一定知道。象我们从来没有研究过佛学的人,也能看佛书吗?”

  杨杏园笑道:“何至于此,受这一点刺激,你就看破红尘了吗?老实说,佛家这种学说,把世事看得太透彻了,少年人看了,是要丧元气的。”

  富家驹道:“那末,杨先生为什么看佛书呢?”

  杨杏园道:“我是老少年了。你我何可并论?况且就是我许多地方,也未能免俗,这佛书算是白看了。我以为倒不必看佛书,就是把你所研究的功课,设法研究出一些趣味来,那些牢骚,自然也就会丢掉的。”

  富家驹道:“从今天起,我要把功课理一理了。况且不久就要年考,真要闹个不及格,那倒是笑话。”

  杨杏园笑了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在这一天下午,杨杏园接到李冬青一个包裹,里面是几件衣服,要杨杏园转交给史科莲的。杨杏园便打了一个电话给史科莲,问道:“衣服是送过去,还是自己来取?”

  史科莲说:“自己来取,请明天上午在家候一候。”

  到了次日,史科莲果然来了。杨杏园道:“年考近了,密斯史,还有工夫出门?”

  史科莲道:“嗐!不要提,为着一个同学的事,忙了四五六天,还是没有头绪。”

  杨杏园笑道:“大概也是一个奋斗的青年。”

  史科莲道:“从前也许是奋斗的青年,现在要做太太了。”

  杨杏园道:“这一定是很有趣味的事,可以宣布吗?”

  史科莲笑了一笑道:“我想不必我宣布,杨先生也许知道,因为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杨杏园道:“是了,仿佛听见人说,贵校有个学生,好好的跳楼,就是这个人吗?”

  史科莲道:“正是她。”

  于是把蒋淑英和洪慕修一番交涉,略略说了一遍。又说:“蒋淑英为洪慕修的交涉跳楼,她跳楼之后,还是到洪家去养病。她的情人张敏生,因为和我见过两次面,麻烦极了,天天来找我,叫我给他邀密斯蒋见一回面。我本想不理他,但是我看他实在受屈,所以曾去见了密斯蒋两次。真是奇怪,那密斯蒋住在洪家,竟象受了监禁,一切都失却自由,我真替她不平。”

  说时,脸也红了,眉毛也竖了,好像很生气似的。杨杏园笑道:“早就听见密斯李说,密斯史为人豪爽,喜欢打抱不平,据这件事看起来,真是不错。”

  史科莲道:“并不是我多事。密斯蒋和我相处很好,差不多成了姊妹了。我见她被那个姓洪的软禁,非常的奇怪。我们既没有写卖身字纸给人,这个身体总是我自己的。为什么让人困住家里,不能出大门一步呢?”

  杨杏园道:“北京是有法律的地方,那姓洪的把密斯蒋关在家里,那和强盗差不多,是掳人绑票。可以叫那姓张的,以密斯蒋朋友的资格,告姓洪的一状。”

  史科莲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密斯蒋不承认姓洪的关住她,那又怎么办呢?”

  杨杏园道:“她不至于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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