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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酒食情人掷金留笑去 脂粉地狱微服看花来(3)


  华伯平道:“有什么不肯去,我还怕失了官体不成吗?只是没有人陪我一阵,我一个人不敢去,倒是真的。”

  杨杏园笑道:“四等呢,我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是逛三等,我来探一回险。陪你去。”

  华伯平高起兴来,说道:“好,我们就去,我预定的地方,也不必去了。”

  杨杏园一看华伯平身上,穿着霞青色素缎夹袍,套着玄呢马褂,摇了一摇头,笑道:“只怕走遍莲花河,也找不到这样的阔嫖客。到了这里去,不必我们去参观他们,恐怕她们的视线,都要注射在我们的身上了。”

  华伯平搔着头发道:“这一层虑的是,怎样办呢?”

  说时伙计已开上帐来。华伯平给了钱,笑着对杨杏园道:“我有主意了,洗澡去。”

  杨杏园道:“洗澡就有法子吗?”

  华伯平道:“你不必问,跟着我去得了。”

  二人走出大门,便吩咐各人的车夫,自拉空车回去。两人便带走带说话,到澄清池澡堂子里来。二人一直上楼,茶房看见华伯平,便叫了一声“华先生”,连忙开了一个房间。华伯平和杨杏园走进房间,伙计泡好了茶,就问“马上倒水吗?”

  华伯平笑道:“我现在不洗澡,问你们借两样东西。”

  说着将伙计引到一边,叽哩咕噜说了一遍。伙计笑道:“可以可以。但是你先生不怕脏吗?”

  华伯平道:“不要紧,反正回头这里来洗澡。”

  伙计听说,笑着去了。一会儿棒了一抱衣服进来,共是两套短灰布夹袄夹裤,两件青布夹袍。华伯平分了一件给杨杏园,说道:“穿起来。”

  杨杏园道:“哦!原来你是仿微服过宋的法子呀。”

  他将衣服抖了一抖,笑着又扔下了。说道:“真穿起来吗?见熟人,怪难为情的。”

  华伯平道:“那怕什么,低着头走路就得了。你看我穿。”

  说着,华伯平将短衣服换了,把长夹袍也穿起来。把自己的呢帽子,歪着戴在头上,两只手在腰上一叉,说道:“你看如何?”

  杨杏园笑道:“虽然形势不错,神情还是先生的神情。”

  华伯平道:“这是资质所限,我就没有法子了。你还不穿起?”

  杨杏园见他已经穿了,当真也就把衣服换了。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一阵。杨杏园道:“哦!我想起来了。我们衣服算是换了。还有这帽子鞋子丝袜子呢?”

  华伯平道:“帽子鞋子都是呢的显不出华贵,丝袜子倒是要换掉。”

  于是又掏出五毛钱,叫伙计出去买了两双粗袜子穿了。两人脱下来的衣服交给了伙计,便低着头,一阵风似的,走出澡堂子来。

  杨杏园将帽子戴得罩在额角上,只拣着灯暗处走。华伯平赶上一步,将杨杏园的衣服一扯,笑着说道:“你尽管大方些,别让巡警疑心我们是一对扒手。”

  杨杏园笑道:“我们实在多此一举,就穿了原来的衣服,也不见得巡警拦住我们,不许走莲花河。”

  华伯平道:“说不换衣服去不得是你,说换衣服去不得也是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杏园笑道。“我这时满身感觉不舒服呢。”

  二人一面说话,一面走,不觉就到了莲花河,只见三个一群,两个一党的人,嘻嘻哈哈,在胡同里自由自在走,只有杨杏园和华伯平,倒像到了外国,失了主宰一般,二人尽管往前走去。华伯平道:“快要走完了,你怎样不进去?”

  杨杏园笑道:“算了罢,我们就在外面看看得了。”

  华伯平道:“胡说,到了这里来,哪还有不进去的道理?就是这里罢。”

  说着把手对北一指。杨杏园一看,是一方白粉墙上,开了一个假的西式门。门里面黑洞洞的,倒是门外面,撑着一个铁架子,架上挂了盏闷气玻璃煤油灯,发出一点淡黄的光。玻璃罩上,用朱笔写了“三等来喜下处”

  六个字。华伯平推着杨杏园,就要他进去,杨杏园一闪,华伯平扑了一个空。华伯平道:“不好,只怕踩了屎了。糟糕糟糕。”

  这里离街上的公用电灯又远,昏昏暗暗的,又看不清地下。杨杏园略微低了一低头,笑道:“倒不是尿,你闻,还有一股酸臭气,这是喝了酒的人,在这里吐了。”

  华伯平走到街中心,将脚顿了两顿,发气道:“到底怎么样?不去就回去了。”

  杨杏园笑道:“你瞧,倒发我的气。你要是进去,我还能不跟着走吗?”

  华伯平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进去,我又不跟着吗?”

  二人说着话,又走过了两家,这地方亮些,上手是家烧饼铺,下手是家大酒缸,中间一个小门缩进去,门口挂了一个尿泡灯笼。华伯平道:“就是这一家罢。”

  杨杏园笑道:“可以,你先进去。”

  华伯平道:“我的北京话,说得不好,你先进去。”

  杨杏园道:“这与北京话有什么关系?”

  说时,有两个人挨身而过,走了进去了。华伯平笑道:“我们跟着进去。”

  杨杏园笑了一笑,站着没有动。华伯平望着那两个人进去了,说道:“你看,人家都自自在在的进去了,我们怕什么?你怕走得,我就走前。”

  说着一鼓作气的,很快的走了两步便到了门边。杨杏园心想,这不好半路抽梯的,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小胡同,对面照墙上,挂着一盏斗大的小玻璃罩子,里面也有一盏煤油灯,照得胡同里,人影憧憧,看不清面目。走到照墙下,一阵尿臊味,直冲将来。杨杏园连忙将手握着鼻子眼,原来这地方,一拐弯,一扇小屏门。屏门左边,星光之下,看得清楚,一列摆着三只泔水桶,屏门右边,是个小夹道,夹道那边,一间茅房,正半掩着门呢。两人刚要过屏门,一个女人的喉咙,嚷了过来,说道:“孙子呀,别走,干妈,你把他拉着呀。”

  原来一个痢痢头老妈,伸着两只手,正拦住两个短衣的工人,不让走呢。一看那屋子,也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纸窗户眼里,射出灯光来。东南西北,人语嘈杂,闹成一片。院子西角上,站着两个老头,一个小脚妇人,一只手扯住一个,前仰后合,一摇三摆,扭成一团。说道:“站一会儿,就有屋子了。走了是我的儿子。”

  黑暗下,也看不清楚那妇人是什么样子,只觉头发下面,红一块,白一块,大概那就是人脸了。这时走过来一个穿黑衣的人,身上一股大葱味,又是关东烟味,问道:“你二位有熟人吗?可没有屋子了。”

  杨杏园笑着对华伯平道:“我们两人,没有被拉的资格,走过一家罢。”

  两人走出门,到大街上笑了一阵。华伯平道:“有趣有趣,只是走马看花,有室迩人遐之感。”

  杨杏园道:“有的是,我们再找得了。”

  说着大家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接连走了三家,乱嘈嘈的,都是没有屋子。一直到第四家,院子中间,有一根铁丝,铁丝上挂着煤油灯。两个穿半截蓝长衫的人,就在淡黄的光下唱大鼓书。那个弹三弦子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响。打鼓的站在院子当中,跳一下,打一下鼓。口里唱着,“公子当时上了马啦,转眼进了大东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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