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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彻夜搜枯肠文章有价 因时辟利薮名士无虚(2)


  金士章道:“这有什么好笑?我们正应该如此啦。马君给我做的赋,得了没有?我的月报,等着发稿子呢。”

  马攀龙道:“这实在对不住总长。”

  金士章错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不敢发表文言的文章。笑道:“你们这些当教员的,真是给学生管服了,将来连自己每餐吃多少饭,还得学生的同意呢。”

  马攀龙巴不得如此说,他好借雨倒台,装着很踌躇的样子,然后又笑道:“总长办报,人家想登稿子还登不上,哪里会少我一篇稿子?这一期登的头一篇,是总统做的《问心篇》,真是千古不磨之论,我一念,就把我一篇腹稿吓忘了,这篇东西,有人说是总长代拟的,我就……”

  说时,眼睛望着金士章,金士章道:“大意是总统拟的,文字却是我仿造的。”

  马攀龙道:“是呀,那篇文字,炉火纯青,我一看就断定是总长的笔墨,难怪外边说是总长代拟的。”

  金士章道:“这是我们自己人说话,可不要对外人说,而且意思实在是总统的意思。”

  马攀龙道:“总长本来兼总统的秘书,总长和总统代拟,好像和总统自己做的一样。”

  说时,他一眼看见金士章的雪茄灭了,正要找火柴。自己便在雪茄盒子里拿了一根,咖在嘴里,在袋里取出一个铜匣子自来火,将机关一捺,火就燃着了。他借这个原故,站起身来,隔着桌子,伸过火去给金士章燃着了烟,然后才坐下来,将自己抽的雪茄点着。

  贾维新在一边看见,觉得马攀龙过于客气了。心想难怪金总长说马先生恭敬好礼,是个君子人。心里这样想着,不觉就望着马攀龙脸上。马攀龙被他这一望,倒望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借故问道:“听到说贵校的学生,闹风潮,闹得很厉害,现在怎么样了?”

  贾维新道:“这个我有办法,和总长商量好了,就借这点机会,将学风切实的整顿一番。谁要闹就开除谁,要是大家都闹,全班开除,重新招生。学堂可以不办,学风不能不整顿,而且我还有一个办法,请几个有道法的和尚,到大礼堂上去讲经。”

  金士章靠在沙发椅上,对他的话,先是很赞成,脑袋像铁锤撞钟一般,一下一下的向左右摇摆着。忽然一听到说请和尚讲经,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贾维新道:“我常听见总长宣示总统办学的宗旨,儒书为本,科学应用,佛说助精神,所以我照此行事。但是功课里面,真加入佛经一门,请两个和尚在讲堂上念经,似乎不方便。我想了一个折衷办法,单请几个名僧讲经,似乎还使得。这样一来,对于总统总长一片提倡佛学之心,似乎也体谅得到。”

  金士章笑道:“岂有此理,这话哪里是这样讲?维新,你办学的手腕,我很是佩服你,讲到学问上,你还得用几年苦功。”

  贾维新想了一个好主意,不料碰了一鼻子灰,满脸涨得通红,说道:“讲经这样事,我想也是研究学问的事情,未尝不可办。”

  金士章用三个指头,在嘴唇上面,左右分别的抚摩着短胡子,微微的笑。

  马攀龙总算是解事的,连忙插上一句道:“维新兄,我听得说你在做公债生意,还好吗?”

  这句话一问,马攀龙是好意,不料吓得贾维新勃然变色,马攀龙也慌了,不知道这句话,何以问不得?金士章便对贾维新道:“你说没有做公债买卖,怎么攀龙也知道了?”

  马攀龙这才明白,他做公债生意,原是瞒着金总长的。至何以要瞒着他却不知道。这时又只好再为他解脱,便说道:“我原也不知道,只听人家这样说。我想这话也靠不住。”

  金士章道:“做公债生意,那是不要紧,不过我听见好几个人说,牛斗横他也干这个,本钱就是学堂里的公款。维新若也是一样,你想这要赚了钱呢,那不成问题,设若把学校里的公款,蚀本蚀掉了,那怎么办?我现在到底做了官,总比诸位的境遇好些。可是我依然一片青毡,几间老屋,我行我素,不做一点意外的事,不想发一点意外的财。有许多人劝我做公债,我都不干,何况你们呢?”

  一篇话,说得贾维新默然。马攀龙道:“不要紧,蚀不了本啦。我看见报上登着,天天说九六飞涨呢。”

  金士章笑道:“你这是外行话了。不是公债看涨,大家就挣钱的。这要是长货的,银子才会在银号里涨水,若是亏货的,就天天要赔本。公债越涨,他越赔得凶呢。这里面的利弊,一言难尽,书呆子哪里干得?”

  马攀龙道:“听总长所说,总长也是内行呢。”

  这句话,也就平淡无奇,金士章听了,却弄得吃了哑药一般,解答不出来。搭讪着把他手上的雪茄,放在瓷器烟斗上敲烟灰。

  马攀龙不料今日这样不会说话,动辄得咎,也是默然。于是三个人,都躺在沙发上抽烟。只是把两只腿来摇曳着。还是金士章会转身,拿起马攀龙放在桌上的《墨子》看了一看,然后笑说道:“这部书,现在研究的倒还多。其实是几个哲学教员,对这部书说了两句好话,所以都要看看。若说对这个真能研究一点学问出来,哪有几个呢?起居饮食,要讲究时髦,读书未尝不要讲时髦。”

  马攀龙道:“正是这样,从前我是最爱看子书的,自从这些青年后生之辈,研究哲学,以为时髦,我就懒得看这些书了。却是有一样书,大家看我也看,而且我还要以先睹为快。”

  说到这里便问贾维新道:“你猜是什么书?”

  贾维新便猜了几样,马攀龙都说不对。金士章也说了几部书,也没有猜着,倒是马攀龙自己说出来了,就是金士章编的《古道杂志》。说出来又问贾维新道:“维新兄,你想除了金总长编的《古道杂志》,还有哪部书,配说风行一时呢?文章呢,那还是人家能够模仿的。只有他那种大公无我的主张,和独具只眼的见识,真是叔世的良药。”

  贾维新道:“这话极对,我无论走到哪一位朋友家去,总可以在他书桌上,看见《古道杂志》。说起我还想起一个笑话,我们有一位同乡,除了和朋友告贷以外,就是当当过日子。有一天也和人家借了一毛钱,他想买几个馒头,充一顿午饭,后来一想,今天是《古道》出版的日子,他就饿了一餐,省了钱来买了《古道杂志》。我这时才知道总长这一支笔,可真让群生颠倒。”

  这一篇话,说得金士章心痒难抓,快活极了。这才把刚才做公债的那一段公案,被贾维新盖了过去。

  谈了一会,金士章先走了。贾维新埋怨马攀龙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粗心,做公债的话,哪里能在他面前说?”

  马攀龙道:“我先不知道你们是挪公款做的,若是知道,我就不会说了。”

  贾维新道:“我还不要紧,自己没有把握,早就休手。只有牛十横,他越赔越要往下做,现在已经亏空九千以上。”

  马攀龙一伸舌头道:“好家伙!亏了许多,将来怎样办?但是你和牛斗横向来不懂经济学,怎样做起公债买卖来?”

  贾维新道:“咳!不要谈起,总而言之,好吃小便宜的上大当。”

  马攀龙笑道:“好吃小便宜的上大当,这句话,很有意思,这一段故事,一定有趣的,何妨讲给我听,让我长一长见识。”

  贾维新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沙发椅上叹了一口气说道:“说起来话长呢。牛斗横家里,不是有一位坐马车的客,我们都碰过好几回吗?这位外号‘冲天炮’,在京没有别事,专门就做公债买卖。他和我们谈起话来,总劝我们做公债,据他说,北京公债大涨落,权操在财政部税务司,他愿意还哪项公债的本息,哪项公债就要涨了。这位‘冲天炮’,在这里面有许多熟人,可以得风气之先。公债还没涨,我们就先买,每回大买卖,这不是有把握吗?公债小涨落,却根据上海的行市做。这‘冲天炮’他又有一个小团体,每天花几百块钱的电报费,请好几个人,在上海打加急密电到北京来,报告上海行市。他们得的消息,总在普通买卖家之先,这每天的买卖,不是又有把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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