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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金屋深藏银灯摇艳影 魔城自陷锦字惜华年(2)


  吴芝芬道:“什么又叫现诸眉宇?”

  周西老道:“就是连眉毛上,都要做出这个神情来。”

  吴芝芬道:“这话我就不知它闹些什么,我怎做出来?”

  林雪楼道:“这有什么不懂,就是说花一样的人,禁不起水样的流年。”

  吴芝芬笑道:“我知道了。算命的瞎子老在胡同里吆唤,问流年八字,不就是这个流年吗?”

  这句话说得周西老林雪楼都笑了,连吴碧波华伯平也止不住笑。吴芝芬道:“说对了也不值什么。你瞧,乐得这个样儿。”

  大家正要止住笑的,听她这样一说,又都笑起来了。周西老吴芝芬坐得近,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和她谈《游园》《惊梦》词曲的意思。他拿着筷子,绕着酱油碟子画圈圈,一面又摇着头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是说这风清日朗的天气,有那鸟语花香的景致,正是闺中人徒唤奈何的日子?。”

  说着又举起筷子,在空中画了两个圈。吴芝芬坐在一边,呆了眼睛,眯眯的脸上现出笑容,周西老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听得来味了,越发摇头摆脑,讲得有味。吃一餐饭,就讲了一餐饭。吃过饭之后,大家起身漱口。林雪老趁着这个当儿,就着桌上的笔墨,拿了一张局票,在纸后面写了两首诗,题目是《即席赠芝芬女士》,诗是;

  好是秋波剪水清,拈衣平视不胜情。
  断红飞入双蓬鬓,笑向生人道姓名。
  扑朔迷离辨不真,蛮装掩饰女儿身。
  不须更着何郎粉,羞煞当年卫璧人。

  他那张纸先递给周西坡看,说道:“如何?”

  周西老摸着胡子说道:“好!”

  便顺手递给吴碧波道:“这两首诗,却牵连二位在内呢。”

  吴碧波接着同华伯平同看,笑道:“都不是事实,第一吴老板没和我们道姓名,第二我们也没有哪个配称壁人。”

  吴芝芬听他们这样说,明知道是说自己,却不知道是说些什么。周西老笑着道:“林大人做了两首诗送你呢,这是难得的事。你回去,明天拿一张好纸誊着,你将来可以裱糊起来。”

  说时在吴碧波手里接了诗稿过来,递给吴芝芬。又说道:“我解给你听。”

  吴芝芬道:“你们这样说了一阵,我还不明白吗?别解了,透着麻烦。”

  这时,将那两首诗的稿子,揣在衣服插兜里,用手捏成了一个纸团儿。心里想道:“诗也诗,见面就做诗,贫透了。”

  一赌气,乘大家闹着在说话,把那纸团捏在手心,冷不防,扔在痰盂子里面,戴上帽子和周西老道:“干爹,今天晚上,我还有堂会,我要先走一步了。谢谢您哪。”

  周西老道:“吃一餐干爸爸,算什么?林大人送了的诗,你倒是真要谢谢呢。”

  吴芝芬为情面所拘,没奈何,也向林雪老谢了一谢,这才走了。吴碧波华伯平也向周西老道了谢,一路出了致美斋。

  华伯平自回了旅馆,吴碧波却顺道来访杨杏园。他走进皖中会馆,正值杨杏园在客厅里打电话。他站在一边,等杨杏园电话打完,一路走到他屋子里来。吴碧波道:“你一个人占这一个院子,真是舒服,就是打电话远些。”

  杨杏园道:“这院子我也占不久了,我要在外面赁房子住了。”

  吴碧波拱一拱手道:“恭喜!恭喜!你要组织小家庭吗?”

  杨杏园道:“不组织小家庭,就不能赁房子住吗?”

  吴碧波笑道:“我也不用得和你辩,不久自有事实来证明。你这一搬,倒是很凑巧,华伯平可以搬到你这里来住。”

  杨杏园道:“他到北京来,又说是已经有事,又说是为省自治来的,究竟为着什么?”

  吴碧波道:“他的野心很大呢!想在京里活动活动,弄一个监督或者盐运使做做。”

  杨杏园道:“这倒无所谓野心不野心,只要他有本钱,总有希望。我昨天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不上二十岁,已经买了一个督办做。那末,华伯平就买一个关监督,那也很不算希奇。只是他一来局面就很小,恐怕不是大干的样子。”

  吴碧波道:“你认识一个什么督办?”

  杨杏园就把昨天在蓝桥饭店的事,略略说了一遍。吴碧波道:“你说这两个女的,我倒有所闻,是西城两个著名的土货。”

  杨杏园道:“你瞎吹,你们当学生的人,哪能和她们接近?”

  吴碧波道:“你不要看轻大学生,每年花整万学费的,很多很多呢。”

  杨杏园道:“难道你也认识她?”

  吴碧波道:“我是不认识,我有个同系的学生,很和叫爱思的要好。听说她们的总机关,在西城什么街,门牌说不清了。”

  杨杏园失口道:“对了,你是有些知道。”

  吴碧波道:“这样说,你一定去过的。”

  杨杏园道:“老实告诉你,这爱思也有些和我拉拢,昨天临别的时候,暗下递了一张字条给我,约我吃饭,我没有理她。刚才她又打电话,约我到她那地方去。”

  吴碧波很高兴,笑道:“去去!我开一开眼界,究竟是怎样?”

  杨杏园笑道:“一个当学生的人;不好好念书,只是在这些个地方走,那是什么话?我不去,我也不能陪你去。”

  吴碧波道:“要什么紧?我们学堂里的博士教授,研究娼妓问题,还实行到二等茶室三等下处里去过一回啦。”

  杨杏园笑道:“那末,倒是有其师必有其弟子了。”

  说时,掀起一点儿衫袖,一看手表已经有七点多钟,便笑着道:“我倒是想去看看,又不知道应该要花多少钱,又不知道这钱是怎样给法?难道也像班子里一样,扔在碟子里吗?”

  吴碧波笑道:“这算什么难题目,到了那里,看事行事,也就解决了。从前我们常听见说什么李五奶奶,陈七奶奶,家里花天酒地,闹得很厉害,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而今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看看?”

  杨杏园道:“没有熟人带进去,恐怕她那里不承认呢,岂不拿着我们当贼办?”

  吴碧波听了这话,抓着耳朵边的鬓发,却没有主意。忽然一笑道:“有了,她既打电话来,你不知道打电话去问一问吗?”

  杨杏园笑道:“我以为你有了什么好主意,原来就是这个主意,要知道她的电话,我自然会问,但是我因为她们什么都含有一种秘密意味,并没有问她的号码,怎样问呢?我倒有个办法,到那里去再说。”

  吴碧波道:“好,就是这样办。天下事顾全不了许多,只有到那里再说,是一着妙棋。”

  两个人商议好了,就坐了车,按着目的地,走了来。在街口上,就下了车,慢慢的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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