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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斗室迎仙频来四海客 瓣香却病聊赠一枝梅(3)


  杨学孟把杨杏园引进来,就先教他和吕祖磕头。事到了头上,杨杏园抵着面子,要躲也躲不了,只得在香案前摆的布垫上,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又作了一个揖。不过他心里总觉得此调不弹已久,好像做得不大合适。杨杏园磕过头,站在一边,只见那吕祖像的上面,挂着块大匾。上面题着四个大字“五教统一”。匾的右头题着一行大字,上写着“伤封赞化普渡挽劫救生大帝,兼授慈悲太上无量寿佛,五教归宗真主,并督办华洋水旱兵灾善后事宜纯阳道君”。他想道:“我只知道吕祖是八仙之一,不料他老人家有许多兼差。不过这统一五教,很不可解,中国向对儒释道三派,叫作三教,如今无端又添上两教,是哪里来的呢?难道耶稣回回也在内吗?”

  这个疑问,这时不便问,只搁在心里。只见那边沙盘上已经在那里画字,旁边备着墨笔黄纸,有人恭录出来。原来小鹤仙临坛,他批道:“张仙今晨在浙境桃花岛为钓鳌之戏,下午赴普陀山约慈悲大士往孤山探梅。此时大概已到杭州,来坛当在一小时后也。”

  这时就有一个人对空中作了一揖,对着空中笑嘻嘻地,眼睛看着空中问道:“小鹤仙这样说,一定也来自海上,到了孤山没有?”

  那乩笔便在沙盘上,东挪西指,上上下下舞了一阵子,旁边依旧有人誊录出来。一看时,那上面写的道:“然也!孤山一带,云集迷山,雪香成海,实为江南妙景。予晤林和靖处士,彼方倚树微吟,清兴未阑也。”

  杨杏园看乩上这样说,便打算考一考仙家。轻轻的对杨学孟道:“这位仙人,既从孤山来,何不请他做两首梅花诗?”

  杨学孟扯了一扯他的衣襟,又微微地摇摇头,似乎表示此请犯禁似的。杨杏园看见如此,也就不便问,只得默然。一会儿工夫,有听差进来说:“移花照相馆,带着照相架子进来了。”

  这边统道长宗大海说道:“叫他把照相镜抬到这佛坛子里就得。至于照相,我们自己知道。他们满身的俗气,不要冲撞了神仙。”

  听差连连答应几个是,退了出去。照相馆的人,把干片照相镜子,一切照相的东西,都放在院子里,然后退了出去。一时就有二个社友,走到院子里,将照相器具审查了一番,都摇着头道:“不很洁净。”

  总教长戈甘尘道:“既不很洁净,怎样可以替神仙照相?可以抬到里面去用檀香净水除去秽污。”

  那两个人便一同拿着照相器具,上别的屋子里去了。这里的社友,依旧在这里请仙扶乩。约有半个钟头的功夫,那沙盘上已经批出来了,八仙里面的张果老已经降坛。这里总教长统道长,都跪下去,问道:“弟子等现已遵帝师谕,准备替老仙照相,可否就照?”

  那乩上批道:“老夫方游海上三山,不远千里而来,正为此也。镜置院中,可北向,数日后,诸子可见吾入画之龙钟老态矣。哈哈!”

  乩上批完,大家忙乱了一阵子,已把照相器在院子里对北摆好。除了扶乩的以外,所有的人,都在院子里恭而敬之的站着,恭候仙家照相。一会儿,张果老在乩上批道:“吾已在镜前,可即摄影。”

  扶乩的看见批示,对外面一打招呼,这里摄影的人,把照相镜头对空中,一开一关就算照了相。在旁边参观照相的社友,依旧进坛来和临坛仙人谈道。戈甘尘便吩咐听差,把移花照相馆的人叫进来,叫他验明玻璃版,就带回去洗。照相的人知道这上面有神仙的像,也就摆出二十四分郑重的样子,把木盒子装着玻璃片带着走了。以上情形,杨杏园都看在眼里,似乎一点破绽也没有。心里想道:“难道这就把仙像照去了吗?”

  心里存着这个疑问,总还不能十分相信。一会辞着社员出来,杨学孟送到大门口。杨杏园道:“今天所照的相,是张果老。这个老头儿,是老骑着驴子的。这相片上有驴子没有?”

  杨学孟道:“怎么没有?昨天小鹤仙临坛,他就批明了,说是倒骑着驴子呢。三天后,片子就可以洗出来,你再瞧罢。”

  说着两人各自分别,行不到十几步,后面有头驴子飞也似的,从除恶社大门跑出来,一身黑毛,两只白耳朵,很是英俊。后面有许多人追着,那驴子一直从杨杏园身边跑过去,恰好前面有一辆大车,将驴子挡住,后面几个人赶上,就把驴子捉住。旁边有一个穿短衣服的人,气喘如牛地举起鞭子,对驴子一顿乱抽。口里骂道:“混账东西,照相你要跑,给你好吃的,你又要跑,真是不识抬举。”

  杨杏园看见这人和驴子说话,一路笑了回去。过了三天,他特意跑到移花照相馆去看张果老的相,满想先睹为快。相片这时刚刚收拾好,除恶社还没有拿去,照相馆以为杨杏园是除恶社的人,当真把相片取出来。杨杏园一看,果然一个白胡子老道,倒骑在驴子上,那驴子也是一身黑毛,两只白耳朵,他就不必细看了。仍旧叫照相馆把相片存好,便坐车回家。

  车子走到樱桃斜街,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道:“杨老爷!”

  杨杏园回头看时,却是梨云的娘姨阿毛,便和他点了一点头,笑了一笑,车子却依旧拉着。阿毛道:“慢慢交走?,哪里这样忙呀?”

  说着便追了上来。杨杏园只好停住车子,走了下来。阿毛道:“早两天,我就想打电话给你,又怕你老爷不接,岂不是找钉子碰吗?”

  杨杏园笑道:“你们还找我吗?”

  阿毛道:“哟!不要说这个话了,人家都病了好几天了。”

  说时,把手上提的那个药包,举起来给杨杏园看。杨杏园道:“谁病了?”

  阿毛道:“谁病了哩,老七病了哪。今天一共是五天了,头一两天,还勉强的可以走动,第三天就不能起床。因为生意上实在不方便,那天就搬到小房子里来了。老七对我说了好几回,请你去一转。我想小房子里乱七八糟的,怕你嫌脏,就没有敢来请。”

  杨杏园道:“几天不见,怎么就害起病来,害的是什么病?”

  阿毛道:“浑身发烧,就这样昏沉沉睡着,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病。”

  说着把手望东一指道:“过去不多几家,就是我们的小房子。”

  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又道:“我们可不敢请,杨老爷若肯赏光,顺脚去看一看老七,我包她比吃一剂药还要好些。”

  杨杏园踌躇了一会子,想道:“去吧?双方已经是闹翻了,这一去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不去吧?又忍心一点。”

  阿毛道:“这样的交情,去看一看也不要紧啊!难道她那一点小孩子脾气,你还记在心里吗?”

  杨杏园被她这样一说,越发不好意思不去,只得跟着阿毛走去。车夫拉着车子,在后面慢慢的跟着。走到门口,原来是个小窄门,半开半掩着。阿毛将门一推,在前面走,杨杏园跟着走了进去,是个小院子,两边房檐下,堆了许多破烂旧家伙,上房走廊下,一边一堆木柴片,一边一堆煤球,又是笤帚土箕破煤炉架子,堆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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