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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刘副官道:“这么多人,一只手电不够,让老徐送送罢。手电灯笼,我全有。”

  胡玉花挽了王少亭一只手,便向门外走,笑道:“刘副官,不必客气了,打搅了你一夜。只要有男人作伴,没有灯火,我也是一样敢走的。”

  李南泉看那姓刘的,还有拦着她们的样子,便向前握着他的手摇撼了几下,笑道:“又吃又喝,今天是着实打搅了阁下。以往我们少深谈,还摸不着阁下的性格,今天作了这久的盘桓,我才明白,刘先生是个极洒脱的人,也是个极慷慨的人,有便见着完长,我一定要说项一番。”

  刘副官没想到心里所要说的话,人家竟是先自说出来,这就满脸是笑地鞠着躬道:“李先生肯吹嘘一二,那就感激不尽。”

  李南泉笑道:“朋友,彼此帮忙罢,多谢多谢。”

  他说着,先退出屋来。吴春圃又向前周旋一番。等主人翁出来送客时,李南泉带着三个女伶,已经走到院坝外面人行路上了。刘副官只得道一声“招待不周”,这男女一行五人,已是亮着手电筒,向村子外走去。回头看那副官公馆,兀自灯火通明。

  杨艳华默然亮着手电筒,只管朝前走,胡玉花道:“小杨,你还跑什么?离刘家远了,你以为还有老虎咬你?”

  她这才站住了脚,看看后面,并没有人跟上来,因道:“今天幸是李先生帮了个大忙。”

  吴春圃走在最后,这就向前两步,问道:“我看着三位小姐的样子,有些不自然。早有点纳闷。这样一说,我更有点疑心了。”

  李南泉道:“我也不十分明白,但我知道要我解围。再走过去一截路,请教杨小姐罢。”

  于是五个人默然地走着,到了李南泉家门外,便道:“杨小姐,我送你到街上罢。”

  她站住了脚,又把电筒向两头照了两下,因道:“不用了,至多,李先生站在这路头上五分钟,估量着我们到街上,后面并没有人追来,就请你回府。我们也就没事了。”

  这时,五个人梅花形地站在路头上,说话方便得多,吴春圃道:“到底晚上有什么事要发生?”

  杨艳华道:“今晚上这一关虽已过去,以后有什么变化,也难说呢。唱戏的女孩子,什么话说不出来,我就实说了罢。今天我们在老刘家闹了半夜,不是没有看到他太太吗?他太太住医院去了。而且这个也不是他的太太,是个伪组织。他太太住了半个多月医院,他就不安分了,常常找我的麻烦,我是给他个满不在乎,敞开来交朋友,朋友就是朋友,像交同性朋友一样。若像平常人交女朋友,就想玩弄女朋友的事,我远远地躲开,前几天他天天追着我,简直地说明了,要讨我作个二房。再明白点一说,在伪组织外再作第二个伪组织。”

  李南泉笑道:“这名词很新鲜。那么,那个病的是汪精卫,让你去作王克敏。”

  杨艳华笑道:“李先生,你那还是高比呢。”

  吴春圃道:“不管王克敏汪精卫了,你还是归入本题罢,今天晚上好像是鸿门宴了,这又是怎么一个局面?我们糊里糊涂地加入,又糊里糊涂地把三位带出来了。”

  杨艳华道:“今天晚上,他是对付我和玉花两个,大概预备唱半夜戏,然后用酒把我们三人灌醉,让我们走不了。那个姓黄的,倒是真托刘副官作媒。”

  吴春圃道:“那姓黄的也是个大混蛋,托人说媒,也不打听人家是小姐还是太太。”

  杨艳华低声道:“玉花是胡说的。她还没有出嫁呢。”

  李南泉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胡小姐真有办法,轻轻悄悄的,就把姓刘的给挡回去了。我倒问一声,姓刘的若和杨小姐开谈判的时候,你打算用什么手段对付?”

  她道:“那也看事行事罢了。他若真逼得我厉害,我就和他决裂。酒是灌不醉我的,凭你用什么手段我也不喝。反正你不敢拿手枪打死我。他的厉害,就是因为他身上带有手枪可以吓人,重庆带手枪的人多了,若是拿着手枪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那还成什么战时首都?”

  她说到这里,吴春圃还要继续问她两句。可是刚才李先生那阵笑声,早是把两家候门的主妇惊动了,隔着山溪,门“呀”的一声响,早是两道灯光,由草屋廊檐下射了过来。

  李南泉首先有个感觉,这简直是在太太面前丧失信用。原来说是去看看就回来的,怎么在人家那里大半夜?便道:“筠,你还没有睡?可等久了。”

  李太太道:“我也在这里听戏呀。夜深了,村子那头说话的声音都听到,别说你们又吹又唱了。”

  杨艳华插言道:“李太太,你今晚上没去听义务戏呀。夜深了,我不来看你了。明天见罢。”

  李太太道:“是啊,忙了这么一天,你也应该回去休息了。”

  杨艳华道:“明天若是不跑警报的话,我一定来看师母。”

  隔着山溪的李太太并没有答复她的称呼,李南泉只好低声说着不敢当,不敢当。杨艳华笑道:“李老师,你作人情作到底,请你还在这里站五分钟罢。”

  李南泉对于她这份要求,当然不能拒绝,连吴春圃在内,同声答应着就是。她们三人走了,李、吴二人还站在路头上闲话。李太太在门口站着,正等了门呢,见他们老是不下来,只得点着灯笼迎过溪来,笑道:“路漆黑黑的,我来接罢。”

  她总想着,这里有三个以上的人,可是到了面前,将灯笼一举,仅仅就是李吴二人,因问道:“二位还要等谁?”

  李南泉想把原因说出来,这却是一大篇文章,笑道:“不等谁,我和吴先生是龙门阵专家,一搭腔,就拉长了。”

  吴春圃笑道:“够五分钟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李太太道:“什么意思?杨小姐下命令,让你们罚站五分钟吗?”

  吴春圃笑道:“她可不能罚我,只能罚他老师。”

  李南泉接过太太手上的灯笼,哈哈一笑,就在前面引路。到了家里,悬了灯笼掩上门,见小三屉桌上,兀自用四五根灯草,燃着大灯焰,灯下摆着一本书,笑道:“太太,真对不起,让你看书等着我。”

  李太太笑道:“这不算什么。我打夜牌的时候,你没有等过我吗?”

  李南泉觉得她这话,极合情理。可是低头看那书时,不觉惊讶着道:“你太进步了,你居然能把这书看懂呀!”

  李太太笑道:“你以为读《楚辞》只是你们研究中国文学的人的事?书上面有注解,一半儿猜,一半看也没什么不懂。反正谁也不是生下娘胎就会读《楚辞》的。”

  李南泉道:“你可别误会,我是说你大有进步。《渔父》、《卜居》两篇,是比较容易懂的,我看你是……”

  他说着弯腰仔细看那书,并不是那两篇,而是《招魂》。而且在书上还圈了几行圈,便笑道:“可想你坐久无聊了,还把句子标点了。”

  李太太道:“可别怨我弄脏了你的书。这书根本是残的,而且是一折八扣的书,你也不大爱惜。”

  李南泉笑道:“怎么回事?你以为我老有意思和你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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