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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武汉青年运动之乐观与希望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六日)

  武汉在中国无论是在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都是占一个重要地位,然而从这各方面看起来,武汉在全国常常居于落后的地位,尤其是文化更较落后。在这政治经济文化都较落后的武汉,独能接受世界潮流,发挥现代精神,力争上游,与时进步者,惟有“劳动运动”与“青年运动”。

  “劳动运动”,不在本文范围之内,暂置不论。“青年运动”与我有历史的切身的关系,故我极有意研究此问题,言之尤觉深切有味。青年运动过去之历史,本文不能述及,兹仅以个人的观察,述其对于武汉青年运动之乐观与希望。

  在武汉历年来极反动的政局和极腐败的教育界之下,青年男女们是风雨摧残下的鲜花,铁蹄蹂躏下的嫩草,可怜他们的境遇是黑暗悲惨极了!但是他们中先觉的进步的分子,不甘受这不幸命运的支配,竟树起反叛之旗,邀结他们的同伴,整齐队伍,跑上革命的前线。在“五四”以前,他们就有此种准备,“五四”的到来,正是暴发的时机,自此以后,急转直下,表现其长足之发展,由决议的初期的救国排日运动而趋于文化运动,趋于社会解放运动,到现在,直趋于民族独立的政治革命运动,这都值得我们抱极大乐观。

  以前的因国事而开大会组织团体,结队游行示威、演讲、发传单、罢课、请愿、抵制日货运动罢市,甚至被殴流血,流离失所种种艰苦奋斗,可歌可泣的事实不必说了,即就近来几件事实说,对于彻底的解决中国国事及取消不平等条约的真正的国民会议的参加赞助与尽力宣传;(学生(积)极参加国民会议促成会)对于孙中山先生死后普通的深切的哀悼;对于国民党争先恐后的踊跃的加入,(武昌市有学生党员千数人)对于三民主义国民革命的竭诚的信仰和努力的宣传;对于推翻帝国主义,取消不平等条约,反对文化侵略收回教育权,打倒基督教及教会学校之主张与实际奋斗(武汉反基督教运动日趋激烈,教会学校的同学们都在其内);对于腐败的反动的教育当局(如经心两湖之余孽及僚官军阀之走狗)及其无理压迫之反抗(如历年发生反对校长及不良待遇之学潮等)都足以表现青年学生们都具有极坚固的奋斗的革命的精神。在最近此种精神尤为发扬光大,充分的暴露出来。“五一”劳动节,各校学生多运动学校放假,开会纪念,并发散传单,宣传被压迫的民族应与世界被压迫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示威奋斗,以打倒共同的敌人——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因他们传单宣传的影响,武昌印刷工人全体于此日罢工,要求八小时工作及增加工资。再则此日为武汉青年界放极大之光辉,为空前未有之盛举者,即武汉之湖北各青年团体之重要分子于此日召集联席会议,议决组织“湖北青年团体联合会”并宣言拥护青年利益,庆祝五一节被压迫者奋斗之胜利,反对基督教、反对段祺瑞卖国殃民之行为,又致电广州劳动大会庆贺同时由各到会团体之代表发起“反基督教大同盟”,发布反基督教之宣言。“五四”几千学生开大会演讲,游行示威,并大呼口号:“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取消不平等条约!”“实行国民会议!”“反对卖国的段政府!”“恢复五四精神!”“整顿学生会!”“加入国民党!”“武汉学生会万岁!”“国民革命万岁”!“五五”有信仰马克思主义之青年同志举行马氏百〇七年生诞纪念,对于马克思及列宁主义之理论颇有深切之发挥。“五七”原有大规模运动之准备,因狂风骤雨,未能完全做到,但各校学生仍不断的结队巡行,打科头、穿草鞋、冒风雨、踏泥泞而前进,传单散满街市。“五九”仍在天[大]雨中,学生游行散传单者亦不少。他们的口号,均改变往昔单独排日之观念,而主张取消二十一条及一切类似的不平等条约,打倒英美日法一切帝国主义,反对临时政府及一切军阀卖国贼。从这种种的事实,我们看出青年运动的进步:

  (一)由初期的浪漫的排日救国的运动而渐进于科学的实际的民族的政治革命运动;

  (二)由散漫的乌合的群众运动而渐趋于有组织有系统的大联合运动;

  (三)由无正确之主义与计划、无有力之领导者的人自作战的不着边际的空洞运动渐趋于有主义(三民主义)有强有力之领导者(国民党)的共同一致的行动。

  这是从五六年许多牺牲奋斗中经验得来的宝贵结果。这是我认为极可乐观的。

  但是,在我的乐观中,仍有不满足的地方。因为虽然一面有很大的进步,一面仍然是有不少的缺点和错误。我的希望武汉青年朋友们知道他们的缺点和错误,同时要弥补他们的缺点,纠正他们的错误。

  第一,我上面所说的多是指着较进步的青年,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青年,仍然是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最好的是埋头于功课,做了书本的奴隶,但其目的无非是升官发财;次则沉迷于国故,或醉心于文字艺术,过其精神生活、东方文化之足瘾,而一切外事不干,尤其反对政治运动;其下焉者则狂嫖浪赌,放辟邪侈,自甘堕落,归于下流。恐怕这三种人要占大多数。我希望这种人觉悟,尤其是已经觉悟的进步青年应该设法唤醒他们,教他们悔改,起而参加青年运动,则武汉的青年运动,是普通的群众运动,而不是偏枯的少数人的运动了。

  第二,我前面说的都是指着学生,其实青年运动不应该仅仅是学生运动。我们知道:在武汉有多少的青年工人?有多少的青年学徒店员?我想至少比学生多十倍,而且他们的生活最悲惨,境遇最黑暗。他们非常急迫的要求自身的解放,改良待遇。愈受压迫则愈富于反抗性,所以他们是青年运动中重要的力量。现在青年运动抛弃了他们,这是最大缺点,最大的错误。我深切的希望此后武汉的青年运动,要深入劳苦的青年群众中去!

  第三,组织上仍是不甚强健有力。我希望各校都有全体同学所组织的学生会,能够实际参加校务,为学生谋利益;再由各校学生会团结起来,成一个强健有力的名副其实的“武汉学生联合会”,这是一种普通带职业的团体。再则抱同一目的的意志结合的青年团体,也应尽量的组织发展起来,以各种职业的各个强健的青年团体联合而成广大有力的一“大联合”,树立青年运动的中坚势力,这才雄厚而成为真正的青年群众的运动。

  第四,以前的运动太单调了。学生是空手赤拳的穷光棍,没有一点武器,全靠自己一支手无寸铁的“孤军”作战,是永远没有成效的。再则学生会是带有职业性的团体,决不能靠他指挥政治运动。我希望武汉青年们——尤其是学生们要及早觉悟,[幡]然变计,赶快和被压迫的工农群众,低级的工农职业者以及困苦的商人及手工业者联合。他们——尤其工农群众,居于最重要的经济上的生产地位,而且是最受压迫,最有反抗力,所以他们是真正的革命的主力军,国民革命没有他们居于主要的地位,是决不能成功的。次则革命是一个作战行为,作战不仅要军队和武器,尤其需要是一个善于指挥的司令部。青年们是作战的军队,没有一个好的司令部——真正拥护人民利益的革命党——是不行的。故进步青年们,应该加入革命党,而一般青年群众应该听从革命党的指导而奋斗。

  第五,是以前对于学潮事件的错误观念。许多学生本是为改良校务而发动学潮,如反对或拥护校长及教职员等,但结果每归于失败,自相残杀,而被野心者所利用。须知在现在军阀政治之下,教育当局都是军阀官僚的走狗,他们根本不知道教育为何物,我们当然不能希望他们改革教育。但是在军阀官僚势力之下,我们能够希望或拥护一个贤能的教育家来办理我们需要的教育吗?这恐怕是青年们的梦想。不但说是当今之世,实在没有我们理想的教育家,就假定有,在军阀官僚之下,他如何走出台(来),就假定出来又如何敢发展他的抱负,就假定他大胆横行但马上触犯“上峰”的专制示[权]威,马上就要滚蛋,或捉将官府去。这是必然的事实。因此,我希望青年同学诸君,要看清局势权衡利害,不要轻易发动学潮;即万一非发动不可,亦要一面获得全体同学的一致,或大多数一致,不要自己分裂,被他人利用;一面不要排斥或拥护某个私人(如某校长教职员等),而使野心者流乘机操纵利用。我们应该要求学校的办法:设备要怎样?对于学生的待遇要怎样?这才是我们学生的实际利益。至于要求校长或教职员个人要怎样的资格怎这(样)的品学,这不但没有确定的标准,而且于我们学生的利益有什么相干呢?(此次女师学潮中之要求条件,颇合此意,惜乎学生力弱,而压迫过甚,致遭失败。)结果总是使自己的意见分歧,迎某拒某,被人利用罢了。再则对教会学校的同学大家常有一些错误的观念与主张:有的骂教会的同学,有的要教会学生一个个退学。我希望大家把这个错误纠正。教会同学是被不幸的际遇使他至此,(或由家庭亲友的关系或不知教会之罪恶而入校)他们自己并没有罪恶,他们觉悟了,也和我们一样的反对教会,若因此骂他们,不但无理、冤屈,而且反以激起他们的反感。主张一个个退学,不但事实上做不到,而且正投合敌人(教会当局)的愿望。他们正希望有觉悟的分子(他们认为捣乱分子)离开他们的巢穴,他们才好摆布其他不觉悟的分子。这于他们不但无害,而且有益,我们如何这样“傻”呢?所以我们不应该骂教会同学,应该鼓励他们奋斗,要他们中的进步分子向全体同学宣传组织,要团结一致的力量,要求改良校务,解除无理的压迫和待遇,不达到目的不止。如学校开除学生领袖,则全体一致拥护,非至全体开除解散,(捣毁其巢穴),学生决不要退学出校。出校后我们更要大做其反对的宣传,以影响于全国。这样,我们的牺牲才有代价,奋斗才有结果。

  我对于武汉青年运动的希望,大概如此。目前的状况,严格说起来,不见得十分可乐观。我想,若是我的希望能达到,那才真正可乐观呢!

  原载《武汉评论》第十二期

  署名: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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