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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笑着,并且勉慰地问她了:

  “姐啦!你的意思呢?”

  “我以为……现在……黄啦!”她说,“我们也应给老年人一些情面,这些老人家过去对我都蛮好的……因为,我们不要来得太急!……譬如人家带了七八年的‘细媳妇’,一下子就将她们的夺去,也实在太伤心了!……我说……寡妇也是一样啦!说不定是她们自己真心不愿嫁呢?……”

  黄不让她再说下去,便扪着他的眼睛,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

  “怎样呢?黄啦!你为什么笑呢?”她自觉地羞惭地说。

  “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一副软弱的心肠呢?我的心爱的姐!……你以为一切的事情通统这样的简单吗?”

  “那么,你以为怎样呢?黄啦!”她追问道。

  “我以为你还来得太慢了呀!姐!……你们女人会的事情样样都落在人家的后面呢!……你以为做这样的事情还能讲情面吗?还嫌做得太急吗?……这是替大家谋幸福的事情呀!我的心爱的姐!……譬如我们过去如果不强着替她们剪头发,她们会自己剪吗?……不强着替她们放脚,她们会不‘包细脚’吗?……不强着压制一班男人家,他们会不打老婆,不骂老婆和不折磨‘细媳妇’吗?……我的姐!一切的事情通统都是这样的呀!……又譬如你——姐!你如果不急急地反抗和脱离陈灯笼,我们又怎能有今日呢?……”

  “假如她们那些人要再来求情和争闹呢?”梅春姐仍然虚心地犹豫着!

  “那还有什么为难的呢?我的心爱的姐!——不睬她们或赶出他们,就得啦!……”

  黄停顿了一下,用了一种温和的,试探的视线,在追求和催逼着她的回话,并且捉着她的每一个细密的表情和举动。

  外面的田野中的春蛙,已经普遍地,咯咯地嚣叫起来了。这不是那凄凉的秋虫的悲咽声,这是一种快乐的,欢狂的歌唱。一阵夜的静穆和春天的野花底香气,渐渐地侵袭到这住屋的周围来了。

  梅春姐偏着头,微微地凝着她那扁桃形的眼睛,想了半天。突然地,她象得了什么人的暗示而觉悟过来了似的,一下子倒到黄的怀抱里,娇羞地,认错似地说道:

  “对,黄啦!你的对!——我太不行了!是吗?……从明天起,我要下决心地依照你的说法去做——将那些事情通统解决下来,并且报到区会中去!……不要再给她们留情面了,是吗?……我得将‘细媳妇’和寡妇通统叫到我们的会中来,听她们自家的情愿!……是吗,黄啦?……”

  黄将头低下来,轻轻地吻着了她的湿润的嘴唇,开心地叫道:

  “是啦!我的心爱的姐,你怎么这些时才想清的呢?……”

  外面的春蛙,似乎也都听到了他们这和谐的,亲爱的说话一样,便更加鼓叫得有劲起来了!……

  四

  倒不只是因为女人的会的原故,村子里又起了谣言了。而且谁都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最初不过是三个,五个人秘密地闲谈,议论着。到后来,便象搅浑了的水浪似的,波及到全村子以及村子以外的任何个角落去了。

  谣言的最主要的一些,当然还是离不了女人会的行动,尤其是梅春姐的和柳大娘的。一派人说:过了六月,便要实行“公妻”了。另一派人又说:不是的,要过七月;因为六月里女人得先举行一个“裸体游乡大会”,好让男人家去自由选择。一派人说:老头子们都危险,只要上了四十岁的年纪,通统要在六月一日以前杀掉,免得消耗口粮。又有一派人说:孩子们也是一样,不能够走路的也通统要杀掉,而且还有人从城里和镇上亲眼看到过铁店里在日夜不停地打刀,铸剑,准备杀人。这就使很多够资格的人都感到惶惶不安起来了。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呢?……全村子里似乎只有老黄瓜一个人知道得非常详细——那特别是关于“公妻”和“裸体游乡”的事情。他就象一个通村的保甲似的,逢人遍告着。

  “一定的呀!”他说,“我们大家都不要愁没老婆了……哈哈!妈的!真好看啦!……七月一定‘公妻’……只要你们高兴,到女人会中自由去选择好了。她们在七月以前通统要‘裸体游乡’一次的——那时候,你就可以拣你自己所喜爱的那个,带到家里来!……唔,是的呀!……‘裸体游乡’!……哈哈!……你们通统不知道吗?……那才有味啦!……告诉你:……那就是——哈哈!……就是——就是——女会中的梅春姐,柳大娘和那些寡妇,‘细媳妇’她们……通统脱掉衣裳……脱掉裤子……在我们的村子里游来游去!……唔!……哈哈!……你真不信吗?……我要骗了你我是你的灰孙子啦!……屁股,奶奶,肚子,大腿和那个,——通统都露在外面哩!唔!看啦!哈哈!……哎哟!哎哟!——我的天哪!——我的妈哪!——哈哈!……”

  老黄瓜说得高兴的时候,就象已经从女会中拣得了一个漂亮的老婆似的,手舞脚蹈起来了。他的小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条细线,草香荷包震得一摆一摆。如果那时有人从旁边怂恿他几句,他是很可以脱掉裤子,亲自表演一下的。

  梅春姐听到这一类的谣言,正是在一个事务纷忙的早上。她已经将很多繁重的离婚,结婚,“细媳妇”和寡妇的事情通统弄好了,准备到镇上的区会中去作报告,——柳大娘匆匆地走进来了。她用了一种吃惊的,生气般的神情,对梅春姐大声地叫嚷道:

  “真的……气死人啦!……梅春姐你还不知道吗?——老黄瓜在村子里将我们造谣造得一塌糊涂了!他说,他说……我们通统,通统……”

  “啊!怎样呢?……他说?——”梅春姐尽量装得非常镇静地,接着问。

  “什么‘公妻’啦!……‘裸体游乡’啦!……他就象已经亲眼看见过的一样!……那龟孙子!……”

  梅春姐一一向柳大娘问明白之后,便郑重地将到镇上去的事情暂时搁下,带着这些谣言亲自去找其他的会中人去了。

  可是,谁都不知道这谣言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当他们决定要将老黄瓜抓来问一问的时候,老黄瓜却早已闻风逃避得不知去向了。

  夜晚,黄从镇上回来。梅春姐气得象一头受了委屈的小羊般的,倒在他的怀抱里,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村子里怎样发生谣言的经过,并且还沮丧地,忧伤地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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