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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一夜(5)


  “‘唔……原来……’我当时这样平静地应了一句。可是忽然地,一桩另外的,重要的意念,跑到我的心里来了,我便惊急地说:

  “‘但是孩子——你怎样呢?他们是不是知道你在我这里呢?他们是不是还要来寻你呢?……’

  “‘我不知道……’他也突然惊急地说——他给我的话提醒了。‘我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寻我?……我怎么办呢?干爹…’

  “‘唉,诚实的孩子啊!’先生,我是这样地吩咐和叹息地说:‘你快些走吧!这地方你不能久留了!你是——太没有经历了啊!走吧,孩子!去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躲避一下!’

  “‘我到什么地方去呢,干爹?’他急促地说:‘家里是万万不能去的,他们一定知道!并且我的爹爹也完全坏了!他天天对我啰嗦着,他还羡慕曹三忘八“首告”得好——做了官!……您想我还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先生,这孩子完全没有经历地惊急得愚笨起来了。我当时实在觉得可怜,伤心,而且着急。

  “‘那么,其他的朋友都完全弄去了吗?’我说。

  “‘对的,干爹!’他说,‘我们还有很多人哩!我可以躲到杨柏松那里去的。’

  “他走了,先生。但是走不到三四步,突然地又回转了身来,而且紧紧地抱住着我的颈子。

  “‘干爹!……’

  “‘怎么呢,孩子?’

  “‘我,我只是不知道:人心呀——为什么这样险诈呢?……告诉我,干爹!……’

  “先生,他开始痛器起来了,并且眼泪也来到了我的眼眶。我,我,我也忍不住了!……”

  刘月桂公公略略停一停,用黑棉布袖子揩掉了眼角间溢出来的一颗老泪,便又接着说了:

  “‘是的,孩子。不是同一命运和地位的人,常常是这样的呢!’我说。‘你往后看去,放得老练一些就是了!不要伤心了吧!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了。孩子,去吧!’

  “这孩子走过之后,第二天……先生,我的那蠢拙的亲家公一早晨就跑到我这里来了。他好象准备了一大堆话要和我说的那样,一进门,就战动着他那猪鬃一样的几根稀疏的胡子,吃吃地说:

  “‘亲家公,您知道王,王老发昨,昨天夜间又弄去了吗?……’

  “‘知道呀,又怎样呢?亲家公。’

  “‘我想他们今天一,一定又要来弄,弄我的汉生了!……’

  “‘您看见过您的汉生吗?’

  “‘没有啊——亲家公!他昨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那么,您是来寻汉生的呢?还是怎样呢?……’

  “‘不,我知道他不在您这里。我是想来和您商,商量一桩事的。您想,我和他生,生一个什么办法呢?’

  “‘您以为呢?’我猜到这家伙一定又有了什么坏想头了。

  “‘我实在怕呢,亲家公!……我还听见他们说:如果弄不到汉生就要来弄我了!您想怎样的呢?亲家公……’

  “‘我想是真的,亲家公。因为我也听见说过:他们那里还正缺少一个爹爹要您去做呢。’先生,我实在气极了。‘要是您不愿意去做爹爹,那么最好是您自己带着他去将您的汉生给他们弄到,那他们就一定不会来弄您了。对吗,亲家公?’

  “‘唉,亲家公——您为什么老是这样地笑我呢?我是真心来和您商量的呀!……我有什么得罪了您老人家呢!唉,唉!亲家公。’

  “‘那么您到底商量什么呢?’

  “‘您想,唉,亲家公,您想……您想曹德三少爷怎样呢?……他,他还做了官哩!……’

  “‘那么,您是不是也要您的汉生去做官呢?’先生,我实在觉得太严重了,我的心都气痛了!便再也忍不住地骂道:‘您大概是想尝尝老太爷和吃人的味道了吧,亲家公?……哼哼!您这好福气的,禄位高升的老太爷啊!……’

  “先生,这家伙看到我那样生气,更吓得全身都抖战起来了,好象怕我立刻会将他吃掉或者杀掉的那样,把头完全缩到破棉衣里去了。

  “‘唔,唔——亲家公!’他说‘您,怎么又要骂我呢?我又没有叫汉生去做官,您怎么又要骂我呢?唉!我,我我不过是这样说说别人家呀!……’

  “‘那么,谁叫您说这样的蠢话呢?您是不是因为在他家里做了一世长工而去听了那老狗和曹德三的笼哄,欺骗呢?想他们会叫您一个长工的儿子去做官吗?……蠢拙的东西啊!您到底怎样受他们的笼哄,欺骗的呢?说吧,说出来吧!您这猪一样的人啊!……’

  “‘没有啊——亲家公!我一点都——没有啊!……’

  “先生,我一看见他那又欲哭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知道怎样的,便又突然的软下来了。唉,先生,我就是一个这样没有用处的人哩!我当时仅仅只追了他一句:

  “‘当真没有?’

  “‘当真——一点都没有啊!——亲家公……’

  “先生,就是这样的,他去了。一直到第六天的四更深夜,正当我们这山谷前后的风声紧急的时候,我的汉生又偷来了。他这回却带来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木匠李金生。现在还在一个什么地方带着很多人冲来冲去的,但却没有能够冲回到我们这老地方来。他是一个大个子,高鼻尖,黄黄的头发,有点象外国人的。他们跟着我点的蜡烛一进门,第一句就告诉我说:王老发死了!就在当天——第四天的早上。并且还说我那亲家公完全变坏了,受了曹大杰和曹德三的笼哄,欺骗!想先替汉生去‘首告’了,好再来找着汉生,叫汉生去做官。那木匠并且还是这样地挥着他那砍斧头一样的手,对我保证说:

  “‘的确的呢,桂公公!昨天早晨我还看见他贼一样地溜进曹大杰的家里去了。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包包,您想我还能哄骗您老人家吗,桂公公?’

  “我的汉生一句话都不说。他只是失神地忧闷地望着我们两个人,他的眼睛完全为王老发哭肿了。关于他的爸爸的事情,他半句言词都不插。我知道这孩子的心,一定痛得很利害了,所以我便不愿再将那天和他爹爹相骂的话说出来,并且我还替他宽心地说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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