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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与萧淑宇君的谈话


  (一九二六年二月六日)

  在一月四日晚上,我接到萧淑宇君元旦日所发一信,他说将近一个月不见我了,论私交不免有些系念,我们之间虽意见有些不同,但在打倒帝国主义的一点上面,还有很多可以合作的地方,所以很希望有一个谈话的机会。

  这是我喜出望外的事情。萧君原来是在同德医学(现改崇德大学)方面很努力的一个国民党员,他的思想本来亦很左倾,但到“五卅”以后,可惜因为办事上每不为同志之所满意,于是使他怀疑这是CP的人排斥他,又加以他喜欢结交戴季陶、杨杏佛、孙哲生等“名人”,遂最先接受了戴季陶的“排拒性”的学说,与他的同志发行《国民导报》,大唱其反共产的论调。但是他们这种办法,在戴季陶看起来又太右了,于是戴季陶授意于人家做了一篇痛驳《国民导报》的文字,叶楚伧亦令他们不要再发行这种刊物。自从《国民导报》停止以后,萧君仍能够不懈倦的活动,他虽然有时有不满意于戴季陶的地方,但仍根据戴季陶的有些意思在国民党中宣传,他们说他们才是真正三民主义的信徒,反对他们的都是“反国民革命”的共产党分子,或至少是被共产党利用去了的人。他与他的同志发起孙文主义学会,但报纸上发现的孙文主义学会的宣言,都是一般著名的反动分子孙镜亚、何世桢、周颂西、喻育之等所发起的。在西山会议开会之时,我预料必致闹起党内重大纠纷,他大不以我为然,亲口说这个会议是得了汪精卫的同意的,似乎他的消息格外灵通,西山会议是全体国民党反对CP的样子。在西山会议开会以后,演了一剧戴季陶挨打的喜剧,他们并没有什么表示,不过那时他们还说,CP是要反对的,对于汪精卫先生却是要拥护的。未几,西山会议开除CP分子,解除鲍罗廷职务,这自然是孙文主义学会所认为满意的,接着居然便是开除汪精卫六个月,不许在国民政府所在地服务。这时候据说萧君等在孙文主义学会确曾提出不满意于这种决议的意见,不过可惜他们在这时还不明白与反革命的西山会议决裂,结果只致电于西山会议请其暂缓执行此议;而正在这几天,上海《民国日报》中不知那一位戴季陶派,居然解说开除汪精卫的理由头头是道,说什么汪精卫学识浅、骨骼软,接着孙文主义学会亦照着这口气发表了警告汪精卫书,以表示他们与西山会议的一致。据我所知,孙文主义学会自发起以来,对人总是说有戴季陶等在中间主持,萧君等决定一切态度均曾与戴季陶商量过,但就施存统访问戴季陶的结果,戴自谓始终不知有此等事情,即报纸所发表戴季陶致孙文主义学会一书,便令无如元旦日吴铁城谈话中一样有故意改窜的地方,亦很足证明他决无主持孙文主义学会的事情。现在汪精卫、蒋介石、胡汉民诸先生的态度一天天显明了,戴季陶亦申明不与党政了。萧君等的活动力亦似乎低减了,亦许这一场大风波不久可以有一个结束了罢!

  我亦很希望与萧君等交换意见,所以我约了他在江苏省党部为两小时左右的谈话,我最初问他孙文主义学会的事情。他说,上海的孙文主义学会,本来是因广东孙文主义学会曾经派人来沪,所以由他纠合其他同志所发起的,但在他们将要宣告成立,前一天便看见孙镜亚、何世桢等的孙文主义学会宣言发表了。据他说,孙镜亚、何世桢等甚为可恶,他们自己并没有会员,却先把这个名义拿去,并放出空气,若有什么人亦用这个名字,他们将要以法律解决。他原来是不愿与孙镜亚、何世桢等合作的,预备不管三七二十一,仍旧进行组织自己的孙文主义学会,不过孙哲生的意思希望他们总要合为一个组织,所以便合起来了(这一点我亦相信,因为久不办公的国民党青年部秘书何世桢竟会给权柄于萧君,让他主持重组青年党务委员会,以便于他们为反CP奔走宣传)。不过,萧君说,在合起来以后,他主张要审查内部分子,用这个法子剔除了许多人(可惜我们并不知道剔除了什么人!)。所以现在的孙文主义学会是与孙镜亚、何世桢等没有关系的。我问他,现在在环龙路四十四号,所谓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做事的人,还是可以代表你们的孙文主义学会的人呢?还是有些孙镜亚、何世桢派的分子在内呢?他说,还不至于有孙镜亚、何世桢的分子在内,不过只是有一个周颂西,这是叶楚伧所极力主持要安置在内部的。他对于现在在四十四号做事的人的批评,以为不免重形式而少实行的情神,据我所知,他现在四十四号所谓中央执行委员会做事,大概不免有些郁郁不得志罢!从前为了孙文主义学会最努力奔走的葛建时、李宣誉,现在且登报退出了呢!

  我告诉他,我们十分希望大家要仔细考虑一番,这种分裂是于我们有不好的影响的。第一个坏影响,是你们虽说不是孙镜亚、何世桢这一流人,然而你们的活动,给了他们不少的帮助。你们试平心静气的想一想,拥护西山会议的,还是你们所谓戴季陶派的人多呢?还是比你们更远远不如的人多呢?在党外边,因为有我们自己间的冲突,给国家主义派、基督教徒及其他反动的教职员一个活跃的机会,大夏大学、复旦大学,都受着这种恶果。第二个坏影响,便是你与一些跟着你们跑的人,中间有好些本来是可以在革命的路上走的,若长此与我们纷争,亦许有一天你们中间有些人要跑去联络国家主义派及其他反动派,走到反革命的路上去。第三个坏影响,便是在我们方面平空多许多麻烦,使我们树敌更多而更形孤立。我相信这样下去是很不利的。萧君对于我这些话,完全同意。

  我问萧君你们最近对于国民党的事情有什么意见。他说,他们现在决定不过问党内的事情,他们对于西山会议自然亦不使完全承认,但对于广州召集的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亦认为不合法,若是两方面没有调和的可能,他们对于党务只有暂为置之不问。我说:你们虽说不便完全承认西山会议,事实上你们已经承认了由西山会议所产生的所谓中央执行委员会,你们现在已经把西山会议诸人的势力扶植起来了,现在你们想把自己从他们区别出来,又不肯自己翻转过来攻击他们,却想自己置身事外,专让我们与他们厮斗,这或者有些说不过去罢!萧君叹气说,这亦是没有法子的事,我们现在站在两面受敌的地方,他们已经不满意于我们,而你们共产派又攻击我们,我们若要对付你们,便无力对付他们,所以只好两方均置之不问。我说,其实你们若肯平心静气看一看事实,你应当知道凡站在我们这边反对你们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共产派。你们将一切反对你们的人都目为共产派,于是朱季恂、柳亚子等都被你们目为共产派而开除了,这只是笑话而已。至于我们攻击你们的理由很简单,你们虽说你们反对左派亦反对右派,但在事实上看来,你们完全是与右派(反动派)合作来对付左派的。我看见你们开除了许多所谓共产派分子,却不曾看见你们开除一个反动派分子,我便不懂未必他们比我们还更有资格做一个国民党员么?萧君亦承认开除反动派分子是应当的,但在事实上确有许多困难,因为便是孙文主义学会中的分子还有一些是与这些反动派分子有密切关系的(虽然萧君曾经说过在现在孙文主义学会中的学生分子,是无所谓左右派的)。我说,倘若你们不能战胜你们自己群众中的反动势力,那便无论你们自己怎样分辩说你们不是反动分子,然而你们终要为你们团体所牵制,做出许多反动的事,你自然用不着怪我们要攻击你们了。萧君以为我们笼统的攻击他们是反动派,这是不对的;倘若能把他们与反动派分开,勉励他们去与这些反动派奋斗,他们很乐于接受。

  萧君又说,他们知道与共产派这样闹下去,是有陷入反动之危险的,所以他们很希望与共产派相互停止攻击,而且在反帝国主义的工作上面,还希望有许多可以合作的地方。我说,在反帝国主义的工作上,我们希望甚至于与醒狮派合作,自然你们能决定合作的态度,是我们十分赞成的。至于停止攻击,我以为只要你们能与那些反动分子完全断绝关系,而且能努力于国民革命工作,我们自然不会攻击;若是不然,我却不相信有停止攻击的理由。我又问他,你们现在对于国家主义派、基督教徒以及一般反动的教职员,持什么态度呢?他说,他们主张亦不理会这些事。他们现在预备埋着头做工夫,亦不攻击共产党,亦不攻击国家主义派以至于任何人。他说,国家主义派等人并不曾妨碍他们,为什么他们要去攻击国家主义派呢?我在这里,发现了萧君等第二个严重的错误,所以我即刻告诉他,说是倘若你们决定这样子的态度做下去,我们却又有一种不得不严重攻击你们的理由。为什么呢?你们现在的态度,好比是在我们革命的战线上取消了一部分势力,你们本来是与我们共同攻击国家主义派、基督教徒等人的,现在你们躲在背后去,让我们一部分人独力去抵抗他们,这只当是在消极方面帮助他们一样。你们说,你们埋着头做工夫,一个革命的分子,把当前与反动势力搏斗的事避开了,你们要做什么工夫呢?你们说,他们没有妨碍你们自然不错;他们只妨碍一切向前进的革命工作,你们现在名为埋着头做工夫,其实并不要向前进,他们自然不会妨碍你们的。你们拿孙文主义做招牌,现在你们虽说预备不再与反动派合作去做反革命的工作,却亦预备避去许多革命的工作,自然这个方法是很巧妙的。我们与国家主义派、基督教派以及其他恶势力处处短兵相接,不知道得罪许多人,要吃许多辛苦牺牲;你们却有这样巧妙的方法,口里又说革命,实际又不要得罪人,不要受一点危险艰难,自然将来有许多狡猾怯弱的人到要加入你们这种孙文主义学会的。但是老实说,我们革命的人在社会上总是少数,而反革命的人握着旧社会的统治机关,他们的势力比我们大得多;然而我们革命的人能打得倒他们的,全靠有许多民众能够表同情而跟从着我们。现在若是我们不攻击你们孙文主义学会,让你们自由发展,将来你们可以冒中山先生革命的美名欺骗一些表同情于革命的人,使他们加入你们这种不革命的团体里。这是妨碍我们革命势力的发展,永远陷我们于孤立的地位的。我们为自己的生死存亡关系,不能不尽力攻击你们。

  萧君警告我,他说我们这样攻击他们,究竟是于我们不利的,因为他们有力量妨害我们,使我们甚至于没有宣传我们主张的机会,而且这样下去,亦许把他们逼成法西士蒂。为革命的前途,这亦不见是好事情。我完全承认萧君这些话是事实,便在这短的期间,我们已经感觉萧君等有妨害我们宣传的力量,自从萧君与我们分道扬镳,我们已经感觉麻烦不少了。不过,我告诉萧君,我们不能怕这些麻烦,便停止我们的攻击,我们的宣传所以能收功效,并不是因为要求人家不妨碍我们的宣传,只是因为中国今天一般青年在实际生活上需要革命,所以人家便想妨碍我们的宣传亦是妨碍不了的。学校里面教职员一年到头的反动宣传,有时敌不过我们一篇演说的力量,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口才好,只是因为我们说的是真话。国民党自改组以后,青年加入的甚为踊跃,这亦并不是宣言的文章好,或是因为国民党中有什么三头六臂的人,不过只是因为国民党所揭橥的正合于一般青年之所要求。要妨碍我们宣传的岂止萧君等若干人呢?但是,只要中国革命潮流永是这样高,我们的宣传永是这样适合于革命的要求,总有一次我们的讲演或出版物可以打动在萧君等影响之下的群众的。我们当然不希望萧君等会成功法西士蒂,不过我们知道中国可以成为法西士蒂的大有人在,我们并不能怕法西士蒂之发生。我们知道法西士蒂越多,我们的工作越困难;不过若如萧君等今日所为,冒革命之美名,而实际不去革命,这正好比欧洲之有第二国际一样,第二国际之妨害革命,实际比法西士蒂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冒革命之名还可以欺骗一部分人,不比法西士蒂倒是赤裸裸的反革命不至于令人受他的欺骗。所以我对萧君说,我本相信你们今天并不至于反动到法西士蒂那样程度,而且我亦很不希望因为攻击你们使你们陷入法西士蒂之途,不过我希望你们必须先改变不攻击反动势力的消极态度,我们不愿看见有这种又不革命又不反革命的人,因为这实际是消化一部分革命势力,帮助反革命势力发展的。你们若不能改变这个态度,我可断言我们必然要尽力攻击你们,我们宁愿你们早些成为法西士蒂,因为你们一天成功法西士蒂,赤裸裸的把你们的反动面孔揭开给人家看,那时你们的作用就只好等于孙境亚、何世桢等人,人家便不至于上你们的当了。你须知我们为中国的革命,只能在大处计较,不好打小算盘。亦许把你们几个人逼到完全反动的路上是一个损失,但若你们自己不肯回头,那便宁可让你们到反动的路上去,还比让你们许多人受你们的欺骗,都走到名为革命而实际不革命的孙文主义学会里去好得多。

  我最后希望萧君等考虑现在究竟是不是国民党与共产党分子分家的时候。共产党原来是主张与国民党结成联合战线,并不曾决定要许多党员加入国民党,但是孙中山先生决定要共产党员加入,汪精卫、胡汉民、廖仲恺以至那时的戴季陶都主张要共产党员加入。第一次大会的时候,国民党中有些反对这种政策的人提出党员不许跨党问题,想以此为难共产分子,破坏共产分子加入国民党的局面,但是孙中山、胡汉民诸先生马上打消这个意见。去年张继、谢持因为反对共产分子闹到广州,孙中山、胡汉民诸先生又坚持容纳共产分子的意见。凡此一切,决非他们几个人自己发昏,明明是在国民党中有不可不容纳共产分子的理由。即这一次西山会议一开,马上汪精卫、蒋介石诸先生极力反对,亦无非因为他们居于负责地位,明明知道现在决不是分家的时候。其实稍为平心静气想一想,把所有共产分子一律开除,有几个可称为戴季陶派的人来担当党务,而且若尽像你们这些戴季陶派,看见反动分子利害了,便向后退缩躲起来,又如何担当党务?若不是西山会议以后,我们努力奋斗,现在国民党恐怕完全已经落到反动派手中,亦许你们甚至于连今天这一种回头的日子都会没有,你们早已都跟了反动派跑了呢?老实说,我们的奋斗,不但是救国民党,而且亦是救你们呢?其实共产分子在国民党里面,究竟有什么妨害国民革命的事情?无论组织党团亦好,吸收国民党分子加入共产党亦好,这于国民革命之损害在什么地方?我们是拿国民党去革命,不是拿革命去为国民党,若是有益于革命的事,会有害于国民党,那便奇怪极了。萧君亦曾告我,他们为对付何世桢、孙镜亚等,亦曾在孙文主义学会组织党团,由此可知,共产分子在国民党中组织党团,亦是没有什么希奇的事。假使没有共产分子的党团,国民党这两年恐不易有如此进步,党中旧势力恐不易如此受重大的打击呢。

  萧君还有一点怀疑,便是共产分子所做的事本来没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这些事不一古脑拿在国民党里来做,却偏要在国民党中组织党团,把国民党一些分子放在外边呢?我告诉他,这是很简单的。共产分子自己确实是要求达到一般劳苦工农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有平等、自由权利的,这种主张,本来亦可以说是最彻底的三民主义,这恰与一般诬蔑共产分子只要民族主义,不要民权、民生主义的相反。但是共产党并不敢希望每个国民党人都能够做到这样,他亦决不想把所有的国民党员都化为共产党员,因为这在事实上决不可能,而对于中国革命运动亦是不好的。共产党希望国民党员至少都能努力于民族革命,但同时不反对关于农工阶级政治、经济上之解放奋斗。亦许在民族革命以后,国民党中还会有更多的人反对农工阶级之解放的,但若能在今天努力民族革命,而同时因为三民主义的关系,不反对农工阶级之解放,亦便尽是今天革命战线上的良友。今天想造成一个完全像共产党一样的国民党是不可能的,中国一定有许多不能完全赞助农工阶级之彻底解放,而能努力于三民主义之下从事民族革命的人,这种人若因为不合于共产党的标准,不能完全像共产分子一样做事,便不许他在国民革命的国民党内,这不但是国民党的损失,而且是中国革命的损失。我们为要求到中国革命的成功,一方为眼前民族革命不能不与这些进步的分子合作,使国民党成为中国各阶级联合的民族革命的党,一方为要使他们不能妨害而且有时可以帮助农工阶级的彻底解放,又无不容许共产分子另外组织党团之理由。

  末了,我告诉萧君,若是你们不能显明与党内反动分子决裂,不能勇敢与党外反动势力奋斗,无论如何,我们是不能不攻击你们的,倘若我们有反革命或不革命的行为,我决不要求你们不攻击我们。不过,我希望这种攻击,不至于妨害我们在有些地方的合作,应当合作的地方为什么不合作呢?应当攻击的地方,为什么不攻击呢?

  载《中国青年》第一一三期

  署名:代英

  (1)《中国青年》记者为刊登此文写了一段按语,全文如下:“记者按:这是代英从广州寄来的一文,代英作此文时,想必没有看见萧淑宇君的启事,萧君的启事中有一句话最妙,他说:‘最后我反问他(代英),你们何以常在《向导》和《中国国民》上替我造谣?恽答这是我们必持的手段。’凡是知道代英或看过代英文章的人,会相信这是代英说的话么?右派的造谣手段真是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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