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与阶级争斗|恽代英

国民党与阶级争斗

　　（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五日）

　　国家主义者亦敢赞成国民党对于阶级争斗的态度么？

　　向来在国民党中讨论阶级争斗，是容易引起误会，而且很难得十分恰如其分的。现在好了！这一次浙江国民党省党部全体会议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个议决案，规定浙江党员宣传工作上对于阶级争斗应取之态度，上海国民党执行部认其议决为完全正确，并望所属党部切实负责将此议晓示各党员，俾宣传及行动有所遵循，我们从这里可以使天下人都了然于国民党对于阶级争斗的真正态度了。

　　浙江省党部指出国民党中一切错误的倾向，是十分确实的。他说：“右倾的倾向，即一触阶级争斗而避之若凂[1]，并阶级二字而不敢纳诸见闻，甚至深恶痛绝；左倾之错误，即在专力于阶级争斗，而急略国民革命联合战线之工作。”这一方指出隐讳阶级冲突的事实，妄欲逃避阶级争斗的错误；一方亦抉破不顾及无产阶级之实力，妄欲以无产阶级单独担负国民革命工作的空想。一个人真正懂得这种道理，对于国民党中为什么可以容纳共产党（因为并不反对阶级争斗），共产党人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国民党（因为并不能专从事于阶级争斗），自然不至于发生任何疑问。

　　原文又说：“吾党惟尽最善之努力，唤醒各阶级成员之觉悟，以革命的方法，实现三民主义之国家组织，以防止争斗之害，消弭阶级之别，而非欲奖励阶级争斗。”国民党为各阶级有革命觉悟之分子组成，其责任便在唤醒而且指导各阶级成员，为三民主义而奋斗；既是国民党为三民主义而奋斗，所以一切妨害民族革命的急进的空想是应当防止的，同时一切防[妨]害农工势力发展的妥协的俗论亦是应当反对的。有人要说，既说要防止争斗，消弭阶级，而非奖励阶级争斗，这不是妥协的态度么？我敢说这决不是妥协。要证明我的话，最好看浙江省党部议决的四条宣传标准。

　　我现在将这四条标准列述而加以解释如下：

　　第一条的要旨，在说明国民党对于为帝国主义基础之个人主义的资本主义，须从政治上经济上防止其势力之膨胀，这便是防止争斗消弭阶级之最初条件。这一条将国民党之反对个人资本主义，说得再明显没有了；一切还不肯反对个人资本主义，甚至于还要帮助他发展的，决不是忠实的国民党员。这一条并说明所谓防止争斗、消弭阶级，最要是防止个人资本主义的发展，所以国民党应当用一切可能的方法防止个人资本主义的发展，因为这是国民党最重要的责任；这一件事若无功效，个人资本主义仍旧会发展起来，那便争斗无法防止，阶级无法消弭，三民主义都只好徒托空谈了。怎样去防止个人资本主义的发展呢？浙江省党部的方法，是要对资本家与地主，诱发其仁爱的性能，使接受三民主义，这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可以加一句，假定资本家地主的仁爱性能竟诱发不起来，他们竟不接受三民主义，或虽名为接受三民主义而不肯切实照三民主义的精义做事呢？国民党自然应当用农民工人以及各阶级表同情于农人工人之分子的力量去遏制他们，甚至于打倒他们，褫夺他们的政权。对于这，你亦可以说是阶级争斗，或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但国民党若非这样做便不能防止个人资本主义发展的时候，忠实的党员决不应畏怯不前；因为国民党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要奖励阶级争斗，但非如此便不能达到防止争斗消弭阶级的目的。

　　第二条的主旨是在说明对国际帝国主义已完全发展之国家，应促其国民之阶级觉悟，使与被压迫民族联合作战。这是对于世界革命运动之相互关系确有所见的话。我在这里亦应当补充一句，便是既然在帝国主义国家直接受其本国资本家之害的，应当对于其本国资本家厉行阶级争斗，自然在我们被帝国主义压迫蹂躏的中国，直接受国内外国资本家之害的，亦应当对于外国资本家厉行阶级争斗。现在国内外国资本家所经营的事业很多，煤矿有抚顺、本溪湖、开滦、福中等处（民国九年外资及中外合资之矿产煤占全额百分之四十六），铁矿有本溪湖、鞍山站等处，纱业有内外棉、日华、怡和等厂（民国十一年英日厂锭数占全额百分之五十八），面粉有满洲、青岛等处，此外外厂或中外合资的尚多，其由中国资本家出面办理而有外人股款或借款的更不胜数。国民党是认定要对于已完全发展之帝国主义作战的，所以决不应当防止中国无产阶级对于此等外国资本家的阶级争斗，并且应当毫不畏怯的去促成此等无产阶级的阶级觉悟，而且毫无疑惑的应当奖励此等阶级争斗。

　　第三条的主旨，说国民党员是要负责使农人工人结成有组织有训练之团体，以促进地主资本家的觉悟，完成三民主义之革命工作。这是极正确的指导。但假如地主资本家阻碍此等组织与训练呢？国民党应当诱发地主资本家仁爱的性能。假令地主资本家的仁爱性能无从诱发呢？自然这种事是可以有的；孔子遇着了齐景公卫灵公，亦将他无可如何（而且实际在孔子周游列国时，所遇的君相，无非是一般浑蛋，所以孔子都无从诱发其仁爱的性能），国民党自然亦不能有十分把握，可以诱发每个地主资本家的仁爱性能。但国民党决不能等候地主资本家的仁爱性能被诱发以后，再去组织训练农人工人；国民党在此时应当预备与阻碍农人工人以组织训练的地主资本家相争斗，遇必要时，为发展农人工人之组织与训练，便遏制乃至于打倒这种反动的地主资本家，亦是没有不可以的。这种遏制或打倒地主资本家的行为，乃为防止争斗消弭阶级所必需的，这决不可以说是奖励阶级争斗。

　　第四条是说，在已发现阶级争斗时，国民党员应即刻站在农人工人方面，并且纠正地主资本家，使他们不对农人工人取争斗之态度与手段，这是每个国民党员应当记得的。我们若是要得着农人工人的同情，使他们都站在国民党旗帜之下来进行革命的工作，那便不但不应当对于已发现之阶级争斗，借口“农人工人胡闹”，或者说“有共产党在中间煽动”，而持一种反对厌恶的心理；对于这种阶级争斗，我们应当毫无疑惑的立刻去做农人工人的友军，尽力解除地主资本家的武装，使他们不取争斗的态度与手段。

　　有人要说，照我上面所说的，国民党不真要赤化了么？我敢断言是不会有这事的，浙江省党部不已经明白指出国民党的色彩是青白两色，不已经明说要造成全国之青白化么？我上面所说的，是每个革命党自然应当那样做的，要那样做，才配得上说是一个三民主义的党员。若是不去防止个人资本主义的发展，不去鼓励国内外国工厂的无产阶级厉行阶级争斗，若是不去负责发展农人工人的组织训练，若是在已发现之阶级争斗中不敢站在农人工人上面，便是一个反革命分子，应当从国民党中撵出去。国民党对于地主资本家要诱发其仁爱的性能，但决不能只顾去诱发他们仁爱的性能，把上述即刻要做的事都停着去等候这种诱发性能的功效；更决不能于这种诱发性能的工作不能生效的时候，便束手无策，不去防止个人资本主义的发展，或不去负责发展农人工人的组织训练。所以到那时候，若不肯用农人工人以及各阶级表同情于农人工人之分子的力量，去遏制这种不觉悟的地主资本家，甚至于打倒他们，褫夺他们的政权，便是一个虚伪怯懦的假革命党员，国民党亦不应当存留这种分子。国民党要这样做，自然是不免于使一切反动势力畏惧而嫉忌的，他们自然要为国民党造出许多谣言，纵然国民党员自己说一万声我是青白化，他们亦是要胡乱加以赤化头衔的；但若因为怕赤化两个字，便想借浙江省党部青白化之名，与所谓防止争斗，消弭阶级，诱发地主资本家仁爱的性能，并非奖励阶级争斗等语，以掩饰自己怯弱妥协的丑态，这决不是浙江省党部之所期望的，更不是上海执行部所期望的。一个忠实的国民党，一定要预备着恒久不倦的与各种反动的（或者说是不觉悟的）势力相战斗，因为怕赤化的嫌疑，便要借种种说法来回避战斗，根本便不配做一个国民党员。

　　我重新说，倘若有人不知联合各阶级以从事国民革命，而只知专力于阶级争斗，这是左派的幼稚病，无论你是属于什么主义什么党，这种态度都是根本错误的。但是，“教学者如扶醉人，扶得东来西又倒。”倘若因此使怯弱妥协的人可以借一种话来回避战斗，这更是一个严重值得注意的危险。浙江省党部的训令只是明确说国民党对于阶级争斗应取的态度，这个训令要更使国民党一般右派分子无法隐讳他们怯弱妥协的罪恶，决不容反被他们利用了拿去做隐讳他们罪恶，反对一切阶级争斗的工具。

　　载《中国青年》第九十期

　　署名：代英

　　注释

　　[1]凂，同浼，即污染之意。南朝陈徐陵《报尹义尚书》：“白沟凂凂，春流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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