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所要的文学家》按语|恽代英

《中国所要的文学家》按语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六日）

　　许多朋友都在要求中国要产生革命的文学家，而且许多朋友亦已经以革命的文学家自命，不过我总觉得他们的成绩是不能满意的。像中国今天这样受重重压迫的社会生活，无论无产阶级应当有呻吟的声音，便是智识分子物质与精神方面之不能满足，亦应当有悲苦的愿望，他们若能因此发生联合自决以反抗压迫的精神，自然便会成为革命的情感，因而产生出革命的文学来。但是现在呢？感觉压迫的人不了解受压迫的原因，更没有联合反抗的意识，所以他们至多发为委靡失望的诗歌，因为他们自己找不着一条出路，到不胜烦闷的时候，索性藉一种侥幸的幻想，浮薄的嗜欲，以麻醉自己之苦痛，于是成为风花雪月醇酒美人之“文学”。即所谓赞成革命的青年，他亦只是从理论上得着一种觉悟，或甚至只是凑热（闹）出风头，他们不明了自己的生活之有需于革命，他们瞒却自己生活的卑污与苦脑[恼]，专门矫揉虚伪的以为革命是牺牲为社会做好事。在这样不知道革命或不从自己真正情感为出发点以从事革命的人当中，怎样会产生革命的文学呢？这种现象实在是不足为奇的。中国在外资压迫之下，旧社会逐渐崩坏了下来，智识分子的地位日益堕落，他们的命运日益穷困，然而因为无产阶级势力未能强大，近视的智识分子不能看清拔救自己的途径，他们始终还梦想从前的光荣，好像买了一张彩票总希望有一天得头彩的光景；便是那些自命赞成革命的人，亦始终不肯赤裸裸承认他自己已经堕落的生活，还要利用一时比较好的机运，隐藏自己一切为经济压迫所不能不过的卑污与苦脑[恼]的生活，而假装自己是舍身救世的利他主义者，好像古代与中世慈善的贵人侠士们一样。要革命的文学吗？我以为第一要使大家认清自己的出路，要他相信中国的革命是“为他自己”的必要而且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第二要使大家赤裸裸的承认自己的地位，要明白剖析自己一切奴婢娼妓盗贼式的生活，使自己认定革命是“为自己”刻不容缓的事情。文学是情感生活的“真实”的表现！若先有几分不真实的地方，若并没有要求革命的真实情感，再作一百篇文要求革命文学的产生，亦不过如祷祝鸡生蛋，未免太苦人所难了呢！

　　载《中国青年》第八十期

　　署名：代英

　　附：中国所要的文学家

　　“不是人的意识决定人的生活，乃是已成的社会生活决定人的意识。”那便“文艺是种种生活过程的表现”，文艺即是社会生活的表现了。在现在这样的社会中，物质关系（也可说是经济关系）已经把全世界这样大的社会“集体化”了，成整个儿的了，那么，由此新生的精神生活，自然也照样地或就一种“物观现象”，生活在此社会中的个人，在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都受了社会生活的影响——由某种的社会生活，造成了某种的个人。生活在此种社会的人，对于他的生活的反应所叫出来的感觉作用的声音，拿文字表现出来，便是文学。我们再看他新表现的是不是真实，是不是能把社会生活“结晶”表现出来；他才配称一个文学家。

　　照这个标准，中国有没有文学家呢？先看一看中国现在的社会生活是怎样；再看中国的所谓文学作品能不能表规[现]这样的生活，我们可以断定中国没有文学家。

　　为什么呢？中国现在的社会生活，是一个过渡时期，他受了外国帝国主义多方面的进攻，弄得走投无路了。居住于这种社会的人，不应当于麻木到一点不觉得痛苦！尤其是文学家不应当这样！

　　但是一般的文学作品所表现的是些什么东西呢？除了一些“风花雪月”的诗与“爱我爱她”的小说外，能够真实的表现社会生活的，实在太少了。

　　文学家是时代的产儿，中国当此时代，所要的是革命的文学家，要尝了实际生活的痛苦，而能走上的时代之前面，以很诚挚的声音，叫着他的可怜的同胞，同向幸福的道上走去的人，他的作品，应当是社会的真实报告，革命精神的表现。

　　有人怀疑问：你既说文艺是社会生活自然的产物，是不能加“要”和“应当”的；那么说“要”革命的文学家，是自相矛盾的话。文学家是怎么就是怎样，他总是常离开所谓“要”的。

　　这是错的见解。唯物史观论者，他绝不反对个人天才的存在，他绝不说瓦特之发明蒸汽机是与常人有一样的成功；但是这种发明是有物质条件之限制的，若先没有火烧水沸的已经发明，瓦特决不能有蒸汽机的创见。文学家也是一样，他只在社会生活之范围内发展他的天才，善用其天才而成功，便是好的文学家，所以革命的文学家是努力作成的。

　　最后成为问题的，就是怎样作成一个革命的文学家。我的回答是是欲成一个革命的文学家，必要有革命精神的养成，但这种革命精神的养成是要感觉灵敏的人，努力的运用其天才，去切实观察实际生活，最好是实际参加革命运动。这种的修养功夫决不是那些登在高高的楼上，拥抱着爱人而乘兴弄墨的阔绰的作家所能成就的。

　　我们固然不能强使人产出革命的文学，也不能强使人作成革命的文学家，但我们可以指出一条路来让他们去走，并且有这种努力，有这种修养革命的文学家又难作成，革命的文学也不难产生。

　　张刃光（保定育德中学）

　　载《中国青年》第八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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