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双十节|恽代英

失败的双十节

　　（一九二四年十月十八日）

　　差不多军阀要不许我们纪念双十节了。本来这样的双十节亦值不得我们去纪念他。

　　我们说双十节是国庆日，庆贺什么呢？双十节以后，只是便宜了英美法日等国的帝国主义者，使他们俨然成了我们的统治的势力；只是便宜了皖系奉系直系，乃至于西南土匪头目的军阀，使他们俨然成了我们的割据的霸主。是加多了赔款外债的牛马负担可以庆贺么？是加甚了军阀官吏的虎狼苛暴可以庆贺么？是国际条约的束缚加倍严重了，国内干戈的纷扰加倍利害了，国家政治的昏乱加倍黑暗了，国民生计的窘迫加倍悲惨了，任何一件事可以庆贺么？双十节为了我们做得好事！累我们今天到这样个样子！

　　是双十节的革命错了么？不是。外国资本主义势力侵入了中国，压迫而且破坏了中国的经济组织，引起了许多人生活的困难或者甚至于失掉了生活，因而有许多人发生要求改变现状的心理。双十节只是旧有的排满的民族感情，得着□这样可以助其成长的机会，自然发生的一件事。绝对不是孙中山一个人能从无中生有的创造出这一种革命的事业来，而且亦绝对不是同盟会几百几千人真个有这样大的转移时局的力量。双十节的革命，只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只有愚笨不知世事的人才会说这种革命是错了的。

　　然而双十节的革命确实是错了的：我这所说，不是说他们不应当革命，只是说他们革命的方法实在太错误了。

　　怎样说他是太错误了呢？

　　第一，那时候的革命者虽然知道憎恶满清之不能抗拒列强的侵略，然而他们太偏重了攻击满清，因而反放松了列强。他们要想目标简单，专门把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历史的故事，激励国民对于满清的愤恨；然而同时对于鸦片战争以来用武力强压中国以劫掠利权的列强，却口口声声说什么尊重条约，保护外人权利。因此满清推倒了，帝国主义者的龙庭（东交民巷）丝毫不受影响，而且反因为中国以后的内乱，得寸进尺的日益扩张他们干涉中国的权力。于是以民族主义排满的人民，反俯首帖耳于黄发碧眼的异族统治之下了。

　　第二，那时候的革命者虽然知道主张宣传，然而他们的宣传，太偏于名分观念，不知道从人民本身利益说起。他们迎合中国一般士绅浅薄的头脑，专门把夷夏之防来鼓吹人民排满，所以纵然排满的事业成功了，人民并不要求他们的利益，便是革命者本身亦每不知道人民利益为何事。人民既不知道革命的意义，最初已不过是因名分观念而不加反对，到了后来，又看见新的统治阶级亦没有什么比旧政府好的地方，于是厌恶起革命来。狡猾的袁世凯，刚愎的段祺瑞，卑劣的徐世昌，专恣的吴佩孚，于是利用人民这样的心理，把革命党的势力根本打倒；可怜的革命党，还想利用这已经没有灵验的名分观念，一天只是空嚷些什么“合法”“非法”，想靠这来与军阀的武力相抗拒，然而人民再亦不理会他们。人民对于只知为名分而争，并不是为人民利益而争的革命党，他们看来亦不过与军阀是一样，不过嘴巴里多几句好听的话头而已。然而因为这样，人民既不发生为自己利益而革命的觉悟，于是反把那些反动军阀的寿命延长了。

　　第三，那时候的革命者没有一个坚强的组织，他们一大部分人根本便不懂得他们的领袖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他们中间的分子，多半是只知道民族革命的，（实在还只是知道排满）知道民权主义的便很少，至于民生主义大家更把他放在脑子背后。到了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他们马上便草拟出根本与三民主义冲突的临时约法，建立与直接民权无关的国会制度，孙中山亦把他们无可如何。他们谈到孙中山，只是恭维他是一个“理想家”，那便是说他的话还是几千万年以后才可行的，这与张作霖等对孙中山的见解大略相等，拿这种党徒来担负革命的工作，怎样会不糟糕到今天这个样子？

　　第四，那时候的革命者没有一种不妥协的精神，所以急于要与各种恶势力敷衍调和，只想挂起一块“中华民国”的空招牌便什么都心满意足了。那种革命者既没有明确的主义，他们没有什么可以统系他们那历久不懈的精神；而且因为他们的名分主义只能号召少数的士绅，这些士绅到了革命爆发以后，又复很容易的发生与旧势力中一部分相勾结以加入新的统治阶级的思想。于是袁世凯来吊他们的膀子，他们众口一辞的要把这样个中华民国交给袁世凯手中了。到袁世凯死后，这种革命者易于妥协的倾向，仍是时时都表现出来，永远立不起一个坚决奋斗贯彻主张的决心。

　　我这所指摘的那时革命者的错误，未免过甚了罢！然而我亦想过：“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倘若我见到以往的革命党实在做了这样的错误，我与其要敷衍情面而不痛快的揭示出来，还不如说出来令大家警惕的好！（我这所说的，是就辛亥革命的策略而加以批评，自然一般革命先烈那种勇猛牺牲的精神，仍是不能不十分表示我们的敬意的。）

　　何况到现在这样的错误还是很普遍的流行呢？现在还有许多人，不反对利用曹锟的帝国主义，仍想勾结帝国主义来反对曹锟；还有许多人反对曹锟，不因为他损害国民利益，仍是很简单的因为曹锟是贿选非法的原故；一切的主义仍是被认为不能实现的理想；革命的工作仍是随时随地都带着很浓厚的妥协的倾向。闭着眼睛的人们！失败的双十节，不是足够的给了我们许多的教训么？你们竟会一点也不看见！

　　载《中国青年》第四十九期

　　署名：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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