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运动问题|恽代英

乡村运动问题

　　（一九二四年七月十九日）

　　代英：我对于乡村运动，差不多种种计划，都没做到。为什么呢？因为：

　　（1）一般学生，都被军阀的机关报，弄得迷三倒四；晓得要改造中国，宣传革命的，实在少得很，（亦因为国民党的宣传力太薄弱了；差不多的都还莫明其妙。）所以很少有几个同志同心协力的做。

　　（2）绅士和老先生们鄙视妨碍我们。

　　（3）学生不得农民的信仰；醵款艰难。

　　（4）地方闭塞，没有石印，油印，印刷刊物。

　　（5）暑假正在农忙之际，没有人肯来游戏，唱歌；学珠算，拳术……

　　（6）游戏等事对于成年农民不生兴趣；不合他们的心理。有些与他们的生活无关，所以纵有闲暇的时候也不肯来。因此我虽不胆怯不做，事实上实在有点做不到。不过我也做了两件；便是（一）时常与农民接谈，不说“革命”；也不说“流血”。只说些北洋军阀怎样坏；孙中山先生怎么好；三民主义怎样适宜中国；外国资本帝国主义怎样侵略压迫中国。（二）见了小学教师，务必叫他们订几份杂志；如，前锋，新建设，中国青年……见了绅士务必叫他们订一份向导。这是我暑假的工作；别的一概都做不到，我觉得那些都是“理想”，不合乎实际。

　　以我的意思，农民不必要什么组织。只可对那乡间无知识的人用语言宣传；或是对那稍有知识的用文字宣传，使他们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个个养成对国民党有“奚为后我”的心理。那便自然“风”一来时“草”便跟着倒了。

　　中国的革命，专靠农民，拿俄国作比；我恐怕一样也还要去促进农奴制度，加增大地主的压迫，农民才会生反抗力呢！我武断一句，中国不想革命成功则已。若想成功，非竭全力在军工学三界宣传不可。我们要把军工学界的力做“风”，农民做“草”。若要依靠农民来完成革命，恐怕数十年要难成功；也那样办，就是不想革命成功。

　　我并非反对乡村运动；我是觉得乡村运动难得做到，枉费精力，所以以为只要用语言文字来暗地宣传，改变他们的心理，也就够了。

　　孝承

　　孝承：你虽然怀疑农村运动，然仍肯努力去做，这种肯实行的性格，我甚为钦敬。学生中少同情，而绅士等反对，这是任何地方任何运动在最初一定有的现象。前七八年做青年运动，何曾不是一样靠各地方有志的人独立奋斗呢？倘若这件事是应当做的，是为中国的原故非做不可的，那便越没有别人做越是要我们做，越是人家不许我们做越是要非做不可。有骨格有血性的人，谁能因为少同情的而多反对的，便发生一毫退怯的心理呢？

　　农民的信仰，是要人肯实心为农民工作，而且用合当方法去工作，才会得着的。我们不注意农民本身的利害，又不免鄙弃嫌恶他们的心理，说起话来十足的摆出一副教训的面孔，自然是惹他们讨厌，何况自己本身上还有令人藐视的地方？今天农民不信仰学生，都是以前这样的学生错误的结果，我们必须换一个方法去做，诚心的去与农民作朋友，去为他们的利益引导着他们活动，农民自然会信仰爱助他们的人。

　　醵款，印刷，在今天做农村运动，只可尽力做去，然这并非必要的。倘若你参照本刊三十五期我所说的，尽可以做不要一个钱的事情，只须你肯牺牲精神时间与农民谈话交际便够了。

　　暑假在有些省分是农忙的，（如北方及广东却不甚忙）确不便于我们做任何运动，然而若注意个人谈话，便农忙亦可有很多机会做得到。个人谈话，我的意思最要是带一种研究农民疾苦与心理的性质，还不是对他们鼓吹国民党。要农民赞助革命，须先确实了解他们的疾苦，决定怎样改善他们生活的革命方略，然后他们能为他们的利益加入革命军，然后他们能望革命的成功像望真明[命]天子一样。若只笼统的鼓吹南怎好，北怎坏，在他们看来，亦不过像北洋军队恭维他们的大帅一样。孙中山确实是为农民的利益的奋斗，那便农民只要认清了自身的利益，自然会认清孙中山与吴佩孚不同；鼓吹国民党的主义，还是应当从农民自身的利益说起。

　　你说军工学界的风一来，农民自然跟着会倒，这是不错的。但是农民若并不知自身的利益，只是盲从人家，那便一则平时对革命不热心，再则他们易于为别人所卖。军学界的人不可恃，即因他们每看自己利益更为重要，他们若因自己可得利益，随时都可以卖掉农人工人，随时都可以变节。民国以来无耻的军人政客均是此类。所以你说靠农民革命就是不想革命成功；我看靠军学界革命，才真是永无革命成功之日，只好了他们升官发财罢了。为农工谋利益的革命，除了工人，究竟只有靠农民自己。

　　俄国农民所以肯革命，根本是由于革命先觉者经过了一番“到民间去”的大运动，知道农民缺乏土地之苦，与需要土地，所以唱土地国有之说，农民便大大兴奋起来了。中国农民但有痛苦，有需要，便可知亦自有办法。我们要注意农民本身问题，使他们为自己而要求革命。不是专门与谈国事，或国中党派优劣，像你所做的样子。这些事对于他们还不如米价，利率，值得留心。

　　至于游戏等原只用以联络二十岁左右青年农民，农民要从他们联络起以渐进于成年，比较容易收效。至于应采什么游戏歌曲，最好是就各地情形酌量变通，以受他们欢迎为主。

　　载《中国青年》第四十期

　　署名：代英

　　(1)本文是恽代英与读者孝承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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