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自己|恽代英

救自己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十日）

　　在我要离开成都的时候，在一个学校同学的送别会席上，听了那个校长的演说，令我生无限的感想。我要说那一位校长是我的一位好朋友，而且他的话，有一部分是因为对于我的好意才那样说的。但是我只很愿意他没有说那样的一些话，特别是他没有对一般青年说那样的一些话。我承认他的话是太不审慎，太不正确，太使一般青年迷惑了。

　　他说，人要为社会做事，但是亦须要保养身体。他说他的一般早死的朋友——亦是我的朋友——都是因为为社会做事，没有保养身体的原故。他主张人亦不要太贪求长命，不过总要活五十岁才好。除这以外他还说了许多话。

　　我因为听不过这些牵强错误的话，亦仗着我和他的交情，当面就起来驳倒了他。人不应无故戕贼自己的身体，自然是应当的。但对于自己的身体，亦只能顾惜这多。谁敢担保保养身体的人便要活五十岁？用什么法子知道要活五十岁才好？我们为社会做事，为人做事，处处有牢狱死亡的危险，我们亦应当时时有牢狱死亡的预备。谁顾得能活到五十岁不能？而且我要问，一个人纵然不为社会做事，不为人做事，便定能活到五十岁吗？半夜里起火会烧死。不防备的时候发水灾会淹死。土匪军队打仗时会被流弹所打死。甚至于坐在屋里，走在路上，屋头落一块瓦片，小孩子丢一块石头，打中了太阳窝，亦会被打死。我们不用再谈发生了传染症，或者被生番盗匪所袭击的时候，无一时一刻没有死的机会了。谁敢自信定能活到五十岁呢？

　　我不是说这个朋友说了几句这样的错话，便怎样的了不起；我想到全中国有许多很纯洁很有希望的青年，每天在学校里，都会常听见他们所佩服的教职员，对他们说这一类荒唐错误的话。我能不为一般青年的思想担心，我不能不为中国的前途担心。

　　我决不希望教育普及。这些未成熟的，这些思想昏乱的，这些常常给学生许多大错而特错的教训的教职员，遍满了教育界；教育越普及越危险，教育越普及，中国的事越令人痛心绝望。

　　昨天接了一个女学校同学的一封信，他又给我一个这类的论证了。他说：

　　“昨天某先生向我们讲，你们走路要重，说话要迟。古人说得好，刚毅木讷近仁。爱说话便是轻薄，好运动便不庄重，便是不仁，——不仁便是禽兽。”

　　大家听啊！这都是主张所谓“师严道尊”的“师”说的话，这都是他们给一般青年的教训。全中国谁知道有多少青年男女，正在听受这种教训啊！

　　我那位朋友，是一位比较有名的人。那个女校，亦是一个比较所谓新的学校。但是都不过如此。还要说什么“教育为立国之本”，这些白面书生，真是善于骗人家的供养呢。

　　我只希望现在的青年，要注意救自己，要联合起朋友来救自己。莫要以为教职员教训的，便一定有价值，教职员是常给与学生一些荒唐错误的教训的。我们要多看各方面的书，多听各方面的话，自己拿出一副眼光，来下一个判断，不要让他们欺骗了自己。

　　现在的教职员，除了一部分常给学生庸愚麻木的坏映像以外，有些是很活泼，然而思想还未成熟的。有些是读了几部书，然而思想很昏乱而笼统的。有些是有一点偏僻的品性，然而思想很怪诞执拗的。不要没有经过一番估量，便胡乱的相信他们。他们实在很不可靠。

　　有个朋友，批评一处的女学校教育，他说：

　　“现在学校还是这样的人——这样思想顽固的人，当教师指导青年，把青年极可宝贵的光阴教以无用之学。（他们还教女生看性理书，习静坐。）耗其精神，窒其聪明，使其养成一副笼统空泛的头脑，完全不知事理，不知人类社会的关系，结果成为社会的废人。能不说是这般先生的罪过吗？他们专教人以无当事理宽泛浮薄的文章，寻章摘句，作无谓之呻吟，为将来社会制造一般一无所知，一无所用，安坐而食之羲皇上人，误己误人，真正罪该万死。”

　　青年们！看人家是怎样迷惑你们，你们要力自振拔才好啊！

　　你们要常估量你们教职员的指导与教训。你们要不受迷惑，万不可只是无条件的信从他们。我希望你们总莫忘了“救自己”才好。

　　载《中国青年》第4期

　　署名：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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