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课外之事业|恽代英

学生课外之事业

　　（一九一八年十二月）

　　近来觇学校者，颇注意考察学生课外之事业。中外有名学校，尤有以学生课外事业发达而有进步，见称于世者。究之学生是否应为课外事业乎？学校是否应容学生为课外事业乎？吾知必有一般教育家，头脑中尚以此为学生不应为，学校不应容学生为之说进者。彼以为学者傅而习之而已，苟专习课业，何取于骛外好奇，取课业无关之事，为之以自纷其心力哉！兹就我所知，以与此等教育家一论之。

　　大抵所谓学生课外事业，总可别之为三种：一课外研究学问；二课外服务社会；三课外之经营生利是也。兹分述之。

　　（一）课外研究学问

　　课外研究学问，非徒为应受容许之事，且为学生求学实有必要。何也，课本之材料甚少也，教师之口授亦甚有限也，而由他人编就之课本或教案，以求有系统之记忆，其事亦复甚难。故学生苟能多读参考书，自搜材料，自成有系统之研究，则彼于课业所云云，了如指掌。即课本或口授中，有遗漏之重大事项，或足助记忆之事项，彼亦得以自力补足之。如此，彼求学之兴趣，自较普通为远优矣。

　　此言以自由阅书辅助课业者也，即令所阅之书与课业无关，亦为应受容许之事。何也？课业之所传授，非必与个人之天性相近，亦未必与个人之需要相适。故于普通之课业外，济以个人特别之研究，此亦为当然而必要之事，且彼与课业亦每足以相成。如注意家庭常识者，每使其理科知识特别明了；注意世界常识者，每使其史地观念特别增进。故即所阅之书与课业无关，其为有益仍显然之事也。

　　且每有实用知识，非课本中所能教授者。如社交之仪式，旅行之情形等，虽课外之讲演，略足补此缺憾，然终不若与以相当之书籍，使之课外浏览之为愈。又即课业所传授，非藉课外自由之研究，亦每堕于完全不合实用之境。盖课室之所得，不过散碎之各种材料，其综合而制造之者，仍各人自力是赖也。

　　学生之应购阅杂志，亦非徒应受容许，且为必要之事。何故，今日之世界学术上、政治上均变动不居者也。为今日之学生，非有日新又新之学业，自强不息之修养，不足以与世界相适应。而杂志者，则介绍吾人以最新近之思想及时局状况者也，则购阅之有必要，岂非甚明之事耶。

　　学校对于此等课外研究之学问，应如何对待之乎？曰应提倡之，决不应禁止之；应辅助之，决不应干涉之。课外研究之学问，其重要至少与课业等，而一般偷惰之学生，尚惟知守其惟一之课业，除此以外，以为无学问。若学校对于课外研究更加以禁止或干涉，此等学生将益深拒固闭课外之任何研究。究之彼等所学，不过鹦鹉学舌而已，虽得若干散碎残缺之各种材料，不知如何综合，如何制造，终不能成为一器，于社会有何实用之可言。且以无自由研究之习惯，一出学校，一别教师，无传者即无习者，故学业皆断至于卒业为止。然则自由研究之风，安可不极力提倡，而吾国相沿成风之奴性的学习，只知课本与教师，而不求实际应用者，安可不一旦铲除之耶。

　　学校提倡或辅助自由研究之法，则奈何。曰设一图书室，视各个学生天性或环境所需要，为之设备若干种图书，任其浏览。最近杂志及有益之说部书，自亦宜与备置，庶亦足以增进其自由研究之兴味，而养成其读书之习惯。又如授正课时，指示其参考书，使之自己参考，或课外为各种悬赏之征文，使其在各书报中，搜集关于一种之知识，而加以综合之编撰，此皆鼓励自由阅书之法也。又可使学生从事某学科之参考时，所得即书于课本之上。其他之自由阅书，亦必备笔记本，凡有心得笔录之。如此亦免一般学生之徒为无意识之涉猎，玩物而丧其志。此亦自由阅书，补偏救弊之一法也。至于淫渎无谓之书籍，其为在所查禁，自不待论。

　　（二）课外服务社会

　　进而言课外之营社会服务事业，此亦非徒应受容许，而且为必要之事也。学生之应营社会服务事业者：（一）知服务社会，则有以矫其只知自了之弊，而培植其爱群利他之思想。（二）能实行社会服务事业，则与社会常接触，自然使骄矜之习日减，谦和之习渐成。（三）能实行社会服务事业，则思想日趋缜密，才力日趋切实。盖经一番实行，常易得一种切实之教训，不比书籍所云云，漠然不亲切也。

　　或曰，营社会服务事业，以妨害课业，岂非挟策而亡羊之类乎？曰课业之可贵，以其将来可应用之于生活也。然以甚多之实例观之，学校课业屡试辄冠其曹者，于职业界初不见有丝毫占优胜之处，则但迷信课业可乎。吾非谓课业之可以忽弃，须知但凭课业，决不足以应吾人所需要，盖课业中所最缺乏者，即不能养成实际才干，而社会所需要者，又以实际材干为最也。应如何养成实际材干，曰是惟于学校中课余之暇，使营社会事业，可以补课业上之缺陷，是正与课业相成，何妨害课业之有。

　　人非但应读书，亦不可以但知读书。读书以求应用，使但读书而不足于应用，则作社会服务事业，以补救之，不亦宜乎，抑为补救学生之偏弊计，于相当范围中，虽社会交际，亦当在所提倡。一般志行略为高尚，学业略为优美之学生，每易落于孤芳自赏，睥睨一切之境。故恣性纵欲，勇于弃其朋友，他人观其落落难合，亦以为一般优秀学生之常态。然学生者，皆将离学校而入社会者也。既入社会以后，果容其恣性纵欲，落落难合若是耶？社会所诟病，以为不宜于职业界之学生者，大抵皆此类学生。今将使此类学生将来不至仍为社会所诟病，则不当任其恣性纵欲，落落难合，则当提倡学生之社交。若事事皆以有碍课业为说辞，岂以此等优秀学生之不宜于职业界为当然之事耶。

　　欲使学生不孤僻，莫如使之爱人。欲使学生不骄矜，莫如使之事人。故使学生营社会服务事业，无异一亲切有味之修身教法也。作事之道，不恒，不专，不慎，不勇，不切实，则不能成。与人共事之道，不谦，不和，不平气，不让善，不自处难重之事，亦不能日进而有功。吾人在修身上所望于学生能如此，不亦善乎？更进而言之，吾等望学生离校，人人将为社会效力，以改良社会。则在校时使之有作事之经验，与人共事之经验，于其他日之补益不亦大乎？今乃曰有碍课业，实则课业不过学生重要事务之一项而已，岂可因课业遂废弃一切乎。

　　（三）课外经营生利事业

　　进而言课外之经营生利事业，此在吾等民穷财尽之国家，多数人皆无力受较高之教育者，为绝对应提倡之事。且其利益，初不独为贫苦学生谋学费而已。凡能以自力求学者，每于不觉间养成其独立自尊之观念。且以知金钱之不易得，自然勤学修业，节省用费。又在求学时，有执业之必要，则于执业之一切良习惯，不待督责而自然养成。且彼知学问与职业之关系，其修学亦自然趋于切实。夫学生无独立自尊之观念，不勤学，不节用，无执业之良习惯，修学不趋于切实，此岂皆非现今教育界所引为大患乎？然使之课外经营生利事业，则此等之弊端，不待用力，而自然免除，然则此岂非绝对应提倡之事耶。

　　或曰，课外经营生利事业，固善矣，然凡经营生利事业之学生，以利之所在，每不免养成忌嫉忮求之恶习。如虑他人之分吾利也，则设法牵制之；虑他人之夺吾利也，则设法倾轧之。如此则学生之品性，将因是而斫丧。虽有上述诸利，岂遂足为应提倡学生经营生利事业之理由乎？曰夫经营生利事业足以养成忌嫉忮求之恶习，此无论在学生时代，或非学生时代，皆同然者也。若以经营生利事业之有此弊，遂以为在学生时代不宜为此。然则学生卒业以后，其经营生利事业，仍不之免有此弊，亦可以不为乎？经营生利事业，为学生迟早必为之事。果为必为之事，则教育家自当扶助而引导之，为之谋补偏救弊之法。故惟其经营生利事业之有弊也，教育家更当引以为己任，务使学生藉他种之训练，以求免于此弊。岂可师因噎废食之智，见其有一二弊端，遂并其无数利益，均弃而不顾，以为学生不应为乎？学生既终不免于经营生利事业，经营生利事业，又自然引起忌嫉忮求之恶习，而教育家又不肯以补伪救弊之责自任，但知在学生时代则禁遏之，以为遂足称能尽其职分，然卒业之学生，经营生利事业者，几人人不免忌嫉忮求之恶习。则此等教育家，为有益于世道人心，抑有损于世道人心者乎？

　　结论

　　今人惟恐学生不专心于课业，故于课业以外，可以分学生之心力者，每皆逡巡以为非学生所宜为。然学生岂惟以多堆积知识为高尚，知识之堆积虽多，而无益于其将来之立身，则亦何益。知此则知课外一切事业有提倡之必要矣。

　　且社会所需要为有自动力之人才，而今日之学生，在课业以内，每苦于无可以养成其自动力之道，此因一方应提倡教授上之改良，然在新教育思想未能得教育界全体承认以前，于课外提倡学生自动的学习，自动的工作，此亦未始非补救之道也。

　　教育家对于此等课外事业，不可不负辅助与指导两种责任。所以须辅助者，学生之能力小，地位低，苟非于必须时能得外界相当之辅助，辄有一事无成之苦。所以须指导者，学生之知识浅，气性未定，苟非于必须时外界加以适宜之指导，又恐不免误入歧途，妨碍课业。惟所谓辅助指导，皆当于必须时教师始可畀与之，不然，终不免于学生自动力之发展有碍，即于学生无益而有损也。

　　载《青年进步》第十八册

　　署名：恽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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