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恽代英

顽童

　　（一九一七年五月五日）

　　不及二年前，吾闻有少年哲姆佛兰克James Frank者，年未满十四而大为地方之害。是时以于杂货店停止营业时间，阑入其钱库，撬取钱物。为人觉察。获之于瓶盆坛罐之中。盖哲姆闻有人启门而藏身于其中也。店中人搜其衣袋。已尽窃钱柜中所藏钱物矣。故遂扭送警署。押住拘留所。

　　是案为吾所知。吾大加注意。因往访法官，探其对于此童之意见，及处分方法。法官之意见：此童犯罪过巨，难与为良，将来或送入自新所。否则使之由职业学校，而入州立自新院亦佳。

　　后此一星期，颇有为此童说情于法官者，法官不能决，开审之日，邀余陪审，余允之。陪审之次。余乃悉知此童已往历史。大为惊诧。以恒情论之，法官对于此童处分，初无过当之处。此童固狡猾非凡也。此童年尚不满十四。然于此蕞尔一镇，窃撬至八店之多。其细微窃案，屈指不胜计数。盖彼伶巧异常，每能盗物而不为人觉。虽与人偕行，彼胠箧之技，初行之无所阻碍。游行肆间，凡所欲取者，莫不如其意而取得之，同行者亦莫测其所以。彼盖神于此道矣。

　　彼初次犯罪时，居于底错伊得，年方九岁耳。时所窃者，为杂货店一小篮之鸡卵。窃卵之后，彼见其用力甚少，成功甚易，其胆愈壮，其欲愈炽，而为贼之运命，遂从此定。

　　彼有兄年长三岁，顽劣与彼相等，可谓难兄难弟者矣。彼等每出外数日，不知何往，家庭不能禁。后其父母以送入自新所威吓之，彼等则相偕逃去，居于印第亚那之门西地方，时彼方十岁，彼之兄方十三岁也。其幼时即无忌惮如此。自是二星期，彼等又他徙。阅二月之后，乃为其父母所寻获，羁禁之。

　　未几，举家迁密其根。此童性愈野。每出外不归，犯罪层积。大为地方之累。其恶劣性行，多不可纪，盖凡所谓顽童之性行，皆举而备于一身，于是今日遂以窃案被获矣。

　　陪审之时，吾坐于此童附近，觉其美丽爽朗，超越凡儿。其身材恰到好处，肩阔而方，面极丰腴，发如黄金，眼大而碧，颊色则似玫瑰之花。吾阅人多矣，以吾心目中一切儿童比拟之，俱无出其右者。惜其态度顽很，与姿貌大不称耳。彼之态度，俨然表示其阴郁、拗戾、轻藐之意。彼兀坐于广众之中，若一无利害关系，足以动其心者。其夷然之状，虽旁人不能及其十一。其顽劣可见也。

　　俄而其犯罪证实矣。法官顾余曰：何如？君岂仍以此儿可教而愿携归教之乎？余肃然曰：然，吾甚愿尽吾力，与此儿以自新之路。法官颔之。余自是不见此儿者一星期。此一星期中，余为之尽力运动，初未懈也。吾深信此儿非顽童。盖以理言之，初无童年而冥顽者，上帝有灵，决不应造此等顽童也，世所号为顽童之童子，彼何尝自愿为顽童。即就彼具有性根言之，亦何尝特别生有顽劣之性根。凡所谓顽劣性根者无他，误用其有用之天才，使善性理没而已，凡儿童皆须有用其额外之力之处。彼等富于建造力，无论何如，必有以表现之。苟不运用之，或运用之不得其宜，彼自然趋于顽劣之途，以为惟一表现之地，此安能以为儿童咎哉。

　　女童犹得为其玩物制衣制饼制床，不乏可为之事，以表现其建造力。惟男童则几无事可为。男童无事可为，岂遂能不为事。惟所为之事，或反因而有害于吾人耳。凡男童为事，有害吾人者，吾等则送入自新所。就表面观之，此等惩罚固当也。然试进一步论之，无异惩罚最合宜天性之所表现。岂有当乎。

　　凡为人送入自新所者，每为可爱之小儿。盖惟愈优越之小儿愈可爱，亦惟愈优越之小儿愈高于此等额外之力也。此等小儿必须有极大之机会，以发达其非常之天才，庶几可免其有轨道外之行动。

　　法官问哲姆愿入自新所乎。抑愿入斯他氏大同院乎？哲姆曰：愿入斯他氏大同院。于是法官谓吾曰：我付托哲姆佛兰克之保育看守管理之职于汝，以二年为期，此二年中，此童逐为汝所有矣。吾闻此言，不胜喜慰，觉平生乐事，无过于此。吾于是携哲姆归。哲姆从此居于吾院。

　　吾等入室，坐谭良久，吾告以信彼之情。吾深信彼之可恃，决不疑虑，亦深知彼之可造，决无绝望之理也。吾告彼，吾等俱宜尽忘前事，而奋勇上进。且进之曰：如有欲撬窃此院财物者，初非难事，吾室向不加键，吾钱囊之所置，同院诸儿，莫不知之，彼等如欲行窃者，其成功可操左券，惟至今无一人行窃耳。汝在此院居住，宜亦如同院诸儿，爱此院如生命，盖从此此院即汝之院矣。非汝所有之物，丝毫决不宜取，汝本不应取他人之物也。

　　凡吾所言，均极有効验。哲姆在院中，虽有无数机会，可以为恶，然始终持身如玉，不至累吾知人之明，吾甚自幸也。彼意决欲于此院了其一生。故彼曰：凡佛洛伊长者所施于我者，我必以施之他人。彼盖愿继吾之业也。

　　既入院一年有半，吾居然送之入密其根州星期日学校军矣。军中由他州星期日学校派来之代表甚多，哲姆厕身其中，吾甚为之荣幸。然荣幸之事，犹不止此也。哲姆此行，彼自有其大希望大目的存。所谓大希望大目的者，即欲为斯他氏大同院，赢得光荣是也。

　　彼之大希望大目的，果如愿以偿乎？果如愿以偿矣。彼此行得奖一美丽可爱之杯，被承认为完全发达之优秀儿童。彼所得点数，多于其次名者三十二点。其合共之数，自有此军来，无及之者。此亦可谓难能矣。此等点数，所以表示跳跃、泳泅、网球等技之优良，亦所以表示学校军精神、坐立姿势整洁、礼貌等之安详也。

　　又月余，吾复遣哲姆参与千五百人之州立星期日学校会，亦得优胜旗而归。吾追念未二年前，此童固世所谓顽童也。彼畏避世人仇怨诟骂之不暇，安有得人称羡之望，安有得最高荣誉奖品之机会。今截然为两人矣。吾所为尽之心力可谓无负。

　　吾何由而使哲姆有今日乎？吾亦不自知。所能自知者，吾惟与之以为善之机会，吾信赖之而不疑。此外则运用佛兰克雷恩氏Frank Crane下述数言耳。凡欲格人邪心者，当使之快乐，使其心常怀高尚之目的，使其手必有所工作，使其情必爱人，使其记忆有用之学问，使其未来皆有望之希望，使其腹必足于饮食。

　　今请述哲姆之工作矣。从数方面观之，彼之工作俱出全院之上，院中他人多不及之。其灌花之技绝优，又能如妇人之烹饪烘炙。近尝以彼一身，担任全厨之事者三日，颇觉绰绰乎其有余裕，虽庖师亦无或过之。彼至下月才十六岁耳，固一稚童也。

　　彼造鸟房而卖之，以其资自购衣服，亦自立之道也。近有六十人之鸟房比赛，彼得奖独多，占奖品全数四之一焉。

　　彼爱人，亦为人所爱。不爱小儿而能助小儿者，未之有也。故凡为小儿之工作，必为爱之工作。小儿待爱而生，离爱而死，故爱者小儿生命之必需品也。

　　哲姆所读，亦不乏佳书。身体不可无食，心灵亦不可无食，故凡小儿必须为之建造一种优美之文学趣味也。哲姆现读Les Miserable前乎此所读者。有The Count of Monte Cristo，Ben Hur， Frederiek the Great and His Court，Frederiek the Great and His Family，Ivanhoe，The Talisman，及Oliver Twist等书。至坊间贱价杂书，则决不寓目。彼于此等书，亦无趣味也。

　　至食物对于小儿之重要，是尤无待言者。吾决不言改造儿童，盖成人可改造，儿童不可改造。儿童惟能于生长时尽汝之力，陶铸之于合宜之状态耳。

　　食物之重要，乃自然之理，凡欲小儿真能有最高理想者，必与以善良简单新鲜之食物。而食物必与以充分之量焉。

　　抑又有注意者，小儿之须有游戏，须有游戏时间，亦一要事也。使哲姆不爱运动，彼何由得其可爱之杯，可敬之荣誉。故角力拳术游泳跳跃骑马，及其他凡小儿所宜为者，均当使小儿为之。

　　哲姆喜游戏尤喜与长者佛洛伊游戏。凡小儿喜与其父母游戏，较其喜与朋辈游戏尤甚。故凡为父母或其职业与父母相似如教师者，为幸福及责任计，必与小儿游戏，亦不可忽之事也。

　　使将来人类，各有良善之父母，使斯他氏大同院训练良善父母之事业成功，则此院对于儿童之用微矣。

　　载《妇女杂志》第三卷第五号

　　署名：佛洛伊斯他Floyd Stapp原著，恽代英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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