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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七年三月二十八日


  二十八日,星期一,(二月廿五),雨。

  午前一早就起来,出去找映霞,走入租界的时候,又受了帝国主义者的兵士们的侮辱,几乎和他们打了起来。

  经过了几条障碍墙壁,好容易走到了南站,问火车究竟已经开往杭州去的有过没有?车站上的人说,每天早晨十点半钟,只开一次,可是因为这几日来刚才通车,所以人拥挤得很。得了这个消息,就跑回去找映霞,和她说了这一种情形,她已决定迟几日再走了。

  在新闸路的一家饭馆里吃过了饭,天又下雨了,真使人气愤。和映霞冒雨去大马路买了一双皮鞋,很不自然地就和她别去。

  在雨中正想走返闸北,恰巧遇见了李某,他和我上快活林去谈了许多国民革命军的近事,并且说有人想邀我去接收东南大学,我告以只能在教书方面帮忙,别的事却不能出力,嘱他转告当局。

  回到闸北出版部,已经是午后六时,雨还是下得很大,从前出版部里用过的几个坏小子,仿佛正在设法陷害我,因为我将他们所出的一个不成东西的半月刊停止了的原因。

  现代的青年,实在太奸险了,我对于中国的将来,着实有点心寒。万一中国的教育,再不整顿起来,恐怕将来第二代的人物,比过去的军阀政客,更要变坏。

  今天邮政通了,接到了许多来信,仿吾也有信来,嘱我努力,我打算此后决计只在文学上做些工夫,飞黄腾达的事 情,绝对不想了。明天万一天晴,晚上当去找教育当局者谈话,若天不晴,当于后天上租界上去。

  几日来映霞消瘦得很,我不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今天本想和她畅谈一天,可是不作善的天老爷,又中途下起冷雨来了。她说昨天有一封信写给光赤,我不晓得她在诉说些什么?一个闷葫芦,终究猜它不破,她难道还在疑我么?

  昨晚上读《追放》至二百七十七页,今晚上打算继续读下去。书中叙述一个文学批评家,思想上起了变动,渐渐的倾向到社会主义上去。同时家庭里又起了变革,弟兄三人,都受了革命的虐待,发生纠葛。已结婚的他的夫人,也无端起了hysterics,不得不离婚了,离婚后即和一位有夫之妇,发生了恋爱,两人虽同居了几月,然而时时还在受过去的生活的压迫,所以都享不到满足的幸福。正在感到现在的满足的时候,过去的阴影,却又罩上心来了。这是第一编到二百七十七页止的内容,底下还有四百页的光景。作者江马修,本来是第二流的作家,文章写得很软弱,缺少热情,我从前曾经读过他的一本初出世的作品《受难者》。这《受难者》的描写虽幼稚,然而还有一股热情在流动着,所以当读的时候,还时时可以受到一点感动,但这感动,也是十分浅淡的。现在他年纪大了,文章也成了一种固定不动的死形式,《追放》的主意似乎在描写主人公思想变迁期的苦闷,可是这一种苦闷,却不能引起旁人的共鸣共感。江马修终究是一个已经过去了的小作家,我看他以后也没有十分进展的希望了。听说他做了这一篇《追放》之后,已经到欧洲去修学去了,万一他是伟大的说话,应该把从前的那一种个人主义化的人道主义丢掉,再来重新改筑一番世界化的新艺术的基础才对,文艺是应该跑在时代潮流的先头,不该追随着时代潮流而矫揉造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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