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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七年二月七日


  七日,星期一,晴爽,正月初六。

  十点钟起床,急回至出版部,看了许多信。午后有去访郭夫人之约,大约今晚上,又须在郭家吃晚饭了。

  中饭吃完之后,又来了许多穷朋友,结果是寸步不能移动,陪他们去北四川路走了一趟,走到午后四时,天起了北风,下起雪来了。

  和他们分散,一个人走回家来,终不想回到冷冰冰的出版部去。走进了宝山路,就折入一条狭巷,寻到百星大戏院(Pantheon Theatre)去看电影。影片名Helen of Troy,是德国人导演的。内容是Homer's Iliad的前半部。到影戏场里坐下,几星期来的疲劳和哀怨,一齐放弛出来了。当映画的中间,竟乌乌昏睡了过去。七点多钟,电影还没有映完,我心里就忧郁得难堪,所以只好走了出来,在储蓄会的食堂里吃晚餐。

  餐厅很大,我只孤冷清的一个人,想想我这半月来的单恋的结果,竟勃嗒勃嗒的滴落了两点眼泪来。举头看玻璃窗外面的夜里的天空,有一钩镰刀样的月亮,照得清莹洁白。我想Madam S.她的自己的女性,还没有觉醒,第一期的青春期里,糊里糊涂就结下了婚姻,生下了小孩,不久便遇到了她男人的死,到了这第二期的second blooming period,她当然不会觉醒起来的。我所要求的东西,她终究不能给我。啊啊,回想起来,可恨的,还是那一位王女士,我的明白的表示,她的承受下去的回答,差不多已经可以成立了。谁知到了这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时候,她又会给我一个打击的呢?

  我也该觉悟了,是resignation确定的时候了,可怜我的荃君,可怜我的龙儿熊儿,这一个月来,竟没有上过我的心,啊啊,到头来,终究只好回到自家的破烂的老巢里去。这时候荃君若在上海,我想跑过去寻她出来,紧紧地抱着了痛哭一阵。我要向她confess,我要求她饶赦,我要她能够接受我这一刻时候的我的纯洁的真情。

  大约我的时候是已经过去了,blooming season是不会来了,像我这样的一生,可以说完全是造物主的精神的浪费,是创造者的无为的播弄。上帝——若是有上帝的时候——(或者说运命也好)做了这一出恶戏,对于它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今天出版部里的酒也完了,营业也开始了,以后我只有一个法子可以逃出种种无为的苦闷——就是拚命的做事情,拚命的干一点东西出来,以代替饮酒,代替妇人,代替种种无谓的空想和怨嗟。

  前两天立春了,今晚上还有几点飞雪从月光里飞舞下来,我希望这几点雪是去年寒冬的葬仪,我希望今天的一天,是过去的我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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