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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英文文学(4)


  第十讲 威尔斯

  我今天的讲题是威尔斯H. G. Wells。他是世界史纲的作者。我认识他。他的母亲是个女仆出身,他父亲是个园丁,以打球为生。威尔斯因为家寒,十三岁便出校做事,先在药店里当伙计,以后又到衣店里学做买卖。竭力的将费用节省,才入了大学。后来又作新闻事业。他最初作的东西有一本时间机,是一本幻想的小说,根据于科学思想的。他的科学小说著得很多,后又从事社会小说。他作的书不下三四十册。他的绰号是“群众的超人”,因为他是入世的,并没有怪僻的地方,而萧伯纳却是极明显的超人了。

  萧伯纳的思想是一贯的,但他的思想却是时有变迁。彼时他们都是属于社会改良派的。后来威尔斯忽不满意于此派,遂退出,另立一世界主义,和萧伯纳抗衡,于是便有一九〇五年萧威二氏的辩论。这场辩论很是有名,威尔斯不及萧伯纳语言便捷,为之结果威尔斯失败。

  威尔斯主张艺术只是一种表达思想的工具,恰又逢到偏重艺术的詹姆士,两人又辩了起来,后来竟常常为这事起争论。他和易卜生是不同的。易卜生完全为了自己的感情冲动而作戏剧,而他却是为了社会而作社会小说的。在这里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一个女权运动会,会员们看易卜生戏剧里这样的鼓吹妇女革命,尊崇得了不得,要替他造铜像,还请他来演说。他便说破他一点成心也没有,并不晓什么叫女权运动,大笑而返。威尔斯却不然,他功击现社会一些风俗制度和习惯,不遗馀力;工业上的不平等待遇,他尤为愤慨。

  威尔斯和康拉得也不同。康拉得是以人为本位,而他是以社会为本位的。

  威尔斯对于人类抱无限的乐观。他觉得人类是胸的进化史。

  现在我要再说一说我和威尔斯认识的经过,使诸君对于这位大著作家的生活有个明瞭的印象。

  有一天清晨,我正坐在窗口写字,打开窗子,放阳光尽量的进来。那时我还没有盥洗呢!忽然看见门外停了一辆汽车,我知道是来找我的,忙出门去看,看见陈通伯和章行严两位先生走下车来,我立即向前招呼,他们和我握手。我看见汽车上有一个司机对着我笑,弄得我莫名其妙。陈君说话很急,拉着我的臂说:“这就是……”说了好久说出:“这就是威尔斯!”我听说忙将他接下来,同入室内谈话。他说他很爱吃中国饭。谈了许久方才辞去。

  威尔斯住在索司地顿地方,他约我到他那里去玩。那时我正在伦敦,我便去了。到了车站,有他的两个小孩子接我。我便跟着他们走。那地方一带尽是树林,没有别的居民,可以算是威尔斯家的所有了。那里有一个华维克花园。我们走,走,走,后来看见一所房子,我知道是快到了。那时我看见威尔斯正背着手,低着头在那里走来走去。两个孩子笑着指着向我说:“你看这位老哲学家又在那里不知想什么了呢!”

  他家门口有一株银柏。我进去和他谈了一会,他的声音很尖,但不是音乐的。人称他是“极精的说谎者”。他只要看见一个人的屋子,就连鼠洞都记得,完全是一种科学的观察。

  我在他家吃午饭。他后来领我看他的房子,有棕色的房子,也有黄色的。他家人口很少。他的妻也是一个小说家,除去他们老两口子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此外只有几个女仆,个园丁。他住在伦敦,这乡村是他的别墅。他现在五十多岁,精神仍极好。我去时他正在同时著三本书,一本是小说《似神的人》,另外还有一本关于历史的,一本关于教育的。他著作没有一定的时候,半夜想到好意思,衣服也不穿,便立刻爬起来,拧燃电灯,将那感想写下。他常在夜间写,到第二天早上,他的妻拍拍拍拍用打字机打了出来,便送到书局去印去了。

  萧伯纳虽是攻击旧道德,而他自己却好似一个清教徒,循规蹈矩,连英伦海狭都没有迈出一步。威尔斯却是吃烟喝酒,斗牌打球,无一不来。

  饭后我们同到华维克花园散步。我们谈到近代小说,他要我把中国近代的作品译出来出小说集,他要办一个书局,将来可以由他出版。我们谈得非常高兴,正走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篱笆拦住。他说:“我们跳过去罢!”我说:“好!”我倒跳过去了,但他却跌了一交,弄得他衣服都撕破了。

  后来我们又打球。晚饭后又喝威士忌酒,谈到十一点方才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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