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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2)


  气极了的,奶妈把孩子递了给她。

  “好了,喂完了饭你可再不能逗她。你知道你老逗她,太太。你一逗她晚上苦着我!”

  喔,皇天!奶妈拿了洗澡布出屋子去了。

  “啊,这回儿我带住了你了,我的小宝贝,”培达说,囡囡靠在她的身上。

  她吃得顶高兴,掬着她的小嘴等调羹,再来,就甩着小手。有时她含住了不让调羹回去;有时候,培达刚给兜满了送过去,她那小手这一推就给泼了。

  汤吃过了培达转过去对着壁炉。

  “孩子乖——真好孩子!”她说,亲着她的热火火的囡囡。“我喜欢你,我疼你。”

  小培培她真的爱——她脑袋往前冲露着小颈根,她那精致极了的小脚趾在火光里透明似的发亮——这来她那一阵快活又回来了,她又不知道怎么才好——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太太您有电话,”奶妈说,得胜似的回进房来把她的小培培抢了去。

  她飞了下去。哈雷的电话。

  “喔,是你,培?听着。我得迟点儿来。回头我要个车来尽快赶到,可是你开饭得迟十分钟——成不成?算数?”

  “好,就这样。喔,哈雷!”

  “怎么了?”

  她有什么说的?她什么也没得说的。她就想跟他纠着一回儿。她总不能凭空叫着:“这天过的多美呀!”

  “怎么回事了?”话筒子里小声音在跳响。“没有事。好了!”培达说,挂上了听筒,心想这文明比蠢还蠢。

  ***

  他们约了人来吃饭。那家的——一对好夫妻——他正在经营一个剧场,她专研究布置家庭,一个年轻人,安迪华伦,他新近印了一小册的诗,谁都邀他吃饭,还有一个叫珠儿傅敦的是培达的一个“捡着的”。密斯傅敦做什么事的,培达不知道。她们在俱乐部里会着,培达一见就爱上了她,那是她的老脾气,每回碰着漂亮女人带点儿神秘性的她就着。

  顶招人的一点是虽则她们常常在一起,也曾真真的谈过天,培达还是懂不得她。到某一点为止密斯傅敦是异常的,可爱的直爽,但是那某一点总是在那儿,她到那儿就不过去了。

  再过去有什么没有呢?哈雷说“没有。”评她无味,“那冷冰冰的劲儿,凡是好看的女人总是那样,也许她有点儿贫血,神经不灵的。”但是培达不跟他同意,至少现在还不能同意。

  “不,她坐着那样儿,头侧在一边,微微的笑,就看出她背后有事情,哈雷,我一定得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回事。”

  “也许是她的胃强,”哈雷回答说。

  他就存心说这样话来浇培达的冷水……“肝发冻了,我的乖孩子,”或是“胃气胀”,或是“腰子病”,一类话。说也怪培达就爱这冷劲儿,她就佩服他这一下。

  她跑客厅里去生上了火,再把曼丽放得好好的椅垫榻垫一个一个全给捡在手里,再往回掷了上去。这来味儿就不同,这间屋子就活了似的。她正要掷回顶未了的一个,她忽然情不自禁的抱住了它往胸前紧紧的挤一挤。但这也没有扑灭她心头的火。呒,更旺了!

  客厅外面是走廊,窗子开出去正见花园。那边靠墙的一头,有一株高高的瘦瘦的白梨树,正满满的艳艳的开着花。它那意态看得又爽气又镇静的,冲着头顶碧匀匀的天。这在培达看来简直满是开得饱饱的花,一个股朵儿一点烂的都没有。地下花坛里的玉簪,红的紫的,也满开着,像是靠着昏似的。一只灰色的猫,肚子贴着地,爬过草地去,又一只黑的,它的影子,在后面跟。培达看了打了一个寒噤。

  “猫这东西偷爬爬的多难看!”她低哆说着,从窗口转过身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

  那寿菊在暖屋子里味儿多强。太强?喔,不。但她还像是叫花味儿薰了似的,把身子往榻上一倒,一双手紧扪着眼。

  “我是太快活了——太快活了!”她低声说。

  她仿佛在她的眼帘上看出那棵满开着花,美丽的白梨树象征她自己的生活。

  真的——真的——她什么都有了。她年纪是轻的。哈雷跟她还是同原先一样的热,俩人什么都合式,真是一对好伙计。她有了一个怪可疼的孩子。他们也不愁没有钱。这屋子,这园又多对劲,再好也没有了。还有朋友——新派的,漂亮的朋友,著作家诗人画家,或是热心社会问题的——正是他们要的一类朋友。此外还有书看,有音乐听,还找着了一个真不错的小成衣,还有到了夏天他们就到外国旅行去,还有他们的新厨子做的炒鸡子真好吃……

  “我是痴子。痴了!”她坐了起来。可是她觉着头眩,醉了似的。一定是春困的缘故。

  是呀,这是春天了。她这忽儿倦得连上楼去换衣服都没了劲儿了。

  一身白的,一串珠子,绿的鞋,绿的袜子。这也不是有心配的。她早几个钟头就想着这配色了。

  她的衣瓣悚悚的响进了客厅,上去亲了亲那太太,她正在脱下她那怪好玩的桔色的外套,沿边和前身全是黑色的猴子。

  “……唉!唉!为什么这中等阶级总是这颟顸——一点点子幽默都没有!真是的,总算是运气好我到了这儿了——亏得脑门有他保驾。因为满车子人全叫我的乖猴子们给弄糊涂了,有一个男人眼珠子都冒了出来,像要吞了我似的。也不笑——也不觉着好玩——我倒不介意他们笑,他们偏不。不,就这呆望着,望得我厌烦死了。”

  “可是顶好笑的地方是,”脑门说,拿一个大个儿的玳瑁壳镶边的单眼镜安进了他的眼,“我讲这你不嫌不是,费斯?”(在他们家或是当着朋友他们彼此叫费斯与麦格)顶好笑的地方是后来她烦急了转过身去对她旁边的一个女人说:“你以前就没有见过猴子吗?”

  “喔可不是!”那太太加入笑了,“那真是笑得死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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