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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二十八

  梅瀛子的神秘,现在永远是我心中的问题了。她愚弄了人,利用了人,但还是使人人觉得她的美丽与可爱。她不但操纵了人家的生活,还支配着人家的感情,她了解每一个人的性格与修养,摆布得像画家摆布他的颜色,是这样调和,这样自然。

  于是我反省自己,我回忆着怎么与史蒂芬相识,怎么样认识白苹,怎么样在史蒂芬太太家里认识了海伦与梅瀛子。我恍然悟到,史蒂芬与史蒂芬太太促进了我与白苹的感情,虚造白苹爱我的空气,都是他们计划中的工作了。我又想到那次史蒂芬太太对我的谈话,她不是一直疑心我是中国间谍的人员么?叫我同白苹接近,不就是将白苹交给我的意思么?我又想到在杭州,梅瀛子古怪的刺激与煽弄,想到海伦同我交往时梅瀛子的破坏──这些都是我经验中的事实,至于她怎么样操纵曼斐儿母女,则是我无法想象的事情。此外,槟纳饭店的机构,史蒂芬太太的寓所,以及她与各色各样巨商军人的交际,更不知道她运用着什么样的魔术了。

  盘旋着这些念头,我于饭后九时回寓所,桌上有梅瀛子的字条:

  “高叶路高朗病院十二号躺着你的好友,希望你于明晨去看他。”

  这是谁呢?要用梅瀛子来通知?我的情绪马上紧张起来,第一我想到是白苹,难道白苹又被刺了?要不,就是海伦,她于五点钟时候坐着野村的汽车出去,这四个钟头里就出了事?而梅瀛子来此的时候自然还要早,那么不到四个钟头,要出事,要进医院,要梅瀛子知道,到我地方来通知我,这是可能的吗?我按铃问仆人:

  “是那天来过的小姐来过了么?”

  “是的。”

  “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六点钟的时候。”

  是六点钟,那么决不是海伦出事,而是白苹无疑了。我的心理并不轻海伦而重白苹,可是白苹已经第二次出事,而这次恐怕就是梅瀛子策动的。我的心跳着,赶紧起来,夹了一份夜报,夜报虽无上次这样可怕的消息,但是这不能安慰我,因为很可能报馆还不知道这消息。我坐上洋车,到白苹那里,这样路可是长的可怕!一路上我把假定越想越肯定,那么白苹自然不会在家,但是好像见到阿美就可以知道详情了,我要快到那面!

  好容易到了姚主教路,阿美来应门。我问:

  “有白苹的消息么?”

  她看我太慌张,楞了一下,问:

  “怎么啦?”

  “白苹──白苹──”

  “她睡在里面啊!”

  “睡在里面?”我以为她从医院搬回来了,我问:“搬回来了?”

  “她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有出去。”

  “……”我没有再说什么,兴奋地闪开她,就闯进了里面。白苹寝室的门开着,灯亮着。

  “谁?”白苹问声未停,我已经奔进门坎。

  “是你?”白苹仰起身子一望,又睡下了。这银色的床铺,银色的房间,使我想起那天在霞飞路她的公寓里,为她灭了床灯出来,一种银色的空气沁入了我的心胸,使我感到潜在的凄凉与淡淡的哀愁。现在地方虽然搬了,但是家具还是一样,是同一个女孩睡在同一个银色的被里,而人事的变化已经太多,她是我应当爱护的朋友,而又是我的敌人。我沉默了。

  “你这时候怎么会来?”

  “听说有人在高朗医院。”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玩笑地笑着说:“我以为上次你被刺的事情又发生了。”

  “怎么会转到了我头上呢?”她笑了:“那电话还是我打的。”

  “电话?”我奇怪了。

  “我打电话到你家里,你不在,我告诉他们转告你有朋友在高朗医院。”

  “那么究竟是谁呢?”

  “是史蒂芬呀!”

  “是史蒂芬?”我惊喜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都去看过他。”

  “他怎么出来的。”

  “他病得很厉害,史蒂芬太太请了日本律师,用尽方法,用了不少钱,把他保出来了。”

  “他病得很厉害么?”我问:“什么病?”

  “还没有诊断出。”

  “危险吗?”

  “我出来时候比较好些。”她说:“但是医生说危险期还没有过。”

  “!?”是白苹去看史蒂芬?是梅瀛子在我地方留着条子?──我有万种的疑问,想询问梅瀛子,但是我的惊奇与感想远超于疑问,我沉默了。

  “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觉得怎样,”我说:“我觉得冥冥中似乎有可怕的命运支配着一切,我祈祷史蒂芬早点恢复健康。”

  “自然,”白苹说:“我们所能做的,现在也只有祈祷了!”

  白苹虽然也有点凄然,但总是很冷静,这使我觉得白苹不够热情。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白苹是天生缺少这种素质呢?还是后天养成的呢?

  歇了许久,我问:

  “你不舒服么?”

  “睡得太少!”她淡漠地说:“史蒂芬印象也影响我精神很大。”

  “那么你早点睡吧,我走了。”

  白苹没有留我。

  一个百合初放的笑容送我,在门口,我回顾一下,我说道:

  “要关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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