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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老太太也在窗下缝着针线,连忙就喊她的女儿,把自家的大盆搬出来,借给他用。

  冯二成子接过那大盆时,他连看都没看赵姑娘一眼,连抬头都没敢抬头,但是赵姑娘的眼睛象向日葵花那么大,在想象之中他比看见来得清晰。于是他的手好象抖着似的把大盆接过来了。他又重新打了点水,没有打很多的水,只打了一大盆底。

  恍恍忽忽地衣裳也没有洗干净,他就晒起来了。

  从那之后,他也并不常见赵姑娘,但他觉得好象天天见面的一样。尤其是到了深夜,他常常听到隔壁的笑声。

  有一天,他打了一夜梆子。天亮了,他的全身都酸了。他把小驴子解下来,拉到下过朝露的潮湿的院子里,看着那小驴打了几个滚,而后把小驴拴到槽子上去吃草。他也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他刚躺下,就听到隔壁女孩的笑声,他赶快抓住被边把耳朵掩盖起来。

  但那笑声仍旧在笑。

  他翻了一个身,把背脊向着墙壁,可是仍旧不能睡。

  他和那女孩相邻的住了两年多了,好象他听到她的笑还是最近的事情。

  他自己也奇怪起来。

  那边虽是笑声停止了,但是又有别的声音了:刷锅,劈柴发火的声音,件件样样都听得清清晰晰。而后,吃早饭的声音他都感觉到了。

  这一天,他实在睡不着,他躺在那里心中十分悲哀,他把这两年来的生活都回想了一遍……

  刚来的那年,母亲来看过他一次。从乡下给他带来一筐子黄米豆包。母亲临走的时候还流了眼泪说:“孩儿,你在外边好好给东家做事,东家错待不了你的……你老娘这两年身子不大硬实。一旦有个一口气不来,只让你哥哥把老娘埋起来就算了事。人死如灯灭,你就是跑到家又能怎样!……可千万要听娘的话,人家拉磨,一天拉好多麦子,是一定的,耽误不得,可要记住老娘的话。……”

  那时,冯二成子已经三十六岁了,他仍很小似的,听了那话就哭了。他抬起头看看母亲,母亲确是瘦得厉害,而且也咳嗽得厉害。

  “不要这样傻气,你老娘说是这样说,哪就真会离开了你们的。你和你哥哥都是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你老娘还要看到你们……”

  冯二成子想到“成家”两个字,脸红了一阵。

  母亲回到乡下去,不久就死了。

  他没有照着母亲的话做,他回去了,他和哥哥亲自送的葬。

  是八月里辣椒红了的时候,送葬回来,沿路还摘了许多红辣椒,炒着吃了。

  以后再想一想,就想不起什么来了。拉磨的小驴子仍旧是原来的小驴子。

  磨房也一点没有改变,风车也是和他刚来时一样,黑洞洞地站在那里,连个方向也没改换。筛罗子一踏起来它就“咚咚”响。他向筛罗子看了一眼,宛如他不去踏它,它也在响的样子。

  一切都习惯了,一切都照着老样子。他想来想去什么也没有变,什么也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这两年是怎样生活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好象他没有活过的一样。他伸出自己的手来,看看也没有什么变化;捏一捏手指的骨节,骨节也是原来的样子,尖锐而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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