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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吴景超


  景超:

  让你先看完最近的两首拙作,好知道我最近的心情。“不出国不知道想家的滋味”——这是我前日写信告诉繁祁、方重的;你明年此日便知道这句话的真理。我想你读完这两首诗,当不致误会以为我想的是狭义的“家”。不是!我所想的是中国的山川,中国的草木,中国的鸟兽,中国的屋宇——中国的人。虽然在《太阳吟》底末三节我似乎得了一种慰藉,但钱宗堡讲得对:“That is only poetry and nothing more.”现实的生活时时刻刻把我从诗境拉到尘境来。我看诗的时候可以认定上帝——全人类之父,无论我到何处,总与我同在。但我坐在饭馆里,坐在电车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新的形色,新的声音,新的臭味,总在激刺我的感觉,使之仓皇无措,突兀不安。感觉与心灵是一样地真实。人是肉体与灵魂两者合并而成的。

  昨接沈有乾从Stanford寄来中国报纸——旧金山出版的——一片,中载Colorado School of Mines有中国学生王某因汽车失事毙命,其友孟某受重伤。我们即疑为王朝梅与孟宪民,当即电询监督处。今早得回电称毙命者果为王朝梅,但未提及孟宪民,只言常叙受轻伤。景超!方来底噩耗你是早知道了的。你不要以为是这些消息使我想家。想家比较地还是小事,这两件死底消息令我想到更大的问题——生与死底意义——宇宙底大谜题!景超!我这几天神经错乱,如有所失;他们说我要疯。但是不能因这些大问题以致疯的人,可也真太麻木不仁了啊!景超!我的诗里的themes have involved a bigger and higher problem than merely personal love affairs;所以我认为这是我的进步。实秋的作品于其种类中令我甘拜下风——我国现在新诗人无一人不当甘拜下风;——但我总觉其题材之范围太窄。你以为然否?现在我极善用韵。本来中国韵极宽;用韵不是难事,并不足以妨害词意。既是这样,能多用韵的时候,我们何必不用呢?用韵能帮助音节,完成艺术;不用正同藏金于室而自甘冻饿,不亦愚乎?《太阳吟》十二节,自首至尾皆为一韵,我并不觉吃力。这是我的经验。你们可以试之。

  我接不着你们的新信,就拿起你们的旧信来念。你们嫌我写信过多,以致你们不胜裁答之劳吧?但你们应该原谅我。景超!你想不到,我会这样地思念你们。美术学院明天开课。希望工作可以医我的病!顺问 近好!实秋毓琇毅夫诸友统此。

  一多 九,二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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