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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医生又来给芒种换药,芒种的伤已经大见轻了,春儿站在一边,笑着说:“先生,你为什么不参加八路军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手艺贡献给国家呢?”

  “年岁大了,”医生收拾着药箱子说,“腿脚又不得劲儿,八路军不要我吧?”

  “请都怕请不到哩,”芒种说,“要是先生参加,为了工作方便,我看是应该给一匹马骑的!”

  “那你回到队上,就和我姐夫说,”春儿说,“叫先生去参加!”

  “先不用!”医生笑着说,“我还得和家里商量商量,一大家子人,全凭我跑动着养活哩!”

  “你去了,她们也饿不着,”春儿说,“我那妹子能织能纺,还愁吃穿吗?你不要犹豫了,抗日战争,人人有份,你更不能落后,我们就一言为定吧!”

  “不行,不行!”医生有些慌张,“我给芒种同志看病,这不也是抗日的工作?大姐,你不知道,各人家有各人家的困难,她们离开我不沾!”

  “怎么就不沾呀?”春儿说,“你把我们妇女看的太落后了,你才来了几年?你不来,我那妹子,还不是长到了十七八,也没见得饿死吧?”

  “不能那么讲,”医生说,“我还得和她商量。”

  “和她商量什么,”春儿说,“她能限制你抗日吗?我和她说去!”

  医生不再言语,提起药箱子来走了。芒种对春儿说:“你怎么那样急呀?叫人家回去商量商量,安置安置不好吗?你这不是逼人家?”

  “怎么算逼他哩?”春儿说,“抗日是光荣的,一听人家动员,应该提脚就走!这样为难哪?”

  “那得是一个好党员。”芒种笑着说,“你应该到他家里去,看看人家到底有哪些困难,有哪些地方想不通,帮助他们解决。不能只是一句口号:抗日是光荣的!”

  “接受你的意见,”春儿笑着说,“我去找他媳妇儿,这个人惧内,我那个妹子说一句话,管保比圣旨还灵!”

  “对了,”芒种说,“你多做些妇女工作,叫她们的眼界放大,心地开展起来,动员参军的工作,就好办多了!”

  “你不要小看我们妇女!”春儿说,“你怎么看着我们就心地狭窄,眼界不开呢?男子大汉,自己没有主张,一定得媳妇在枕头边念咒,才去参军吗?

  “那是你自己说的呀,怎么又往我身上推?”芒种,说,“实际上是这样:妇女同志在推动参军工作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你自己呢?”春儿笑着,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

  “我是完全自愿。”芒种笑着说,“自然也不能忘记,你对我有很多的鼓励和帮助。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多做些妇女工作,从两方面着手。”

  “哪两方面呢?”春儿问。

  “一方面是组织她们参加政治和文化的学习,使得她们知道抗日战争的道理,我们为什么作战,斗争的结果是怎样。一方面组织她们参加生产。”

  “我们这些妇女里,没有二流子,”春儿说,“天天早晨纺,夜里织,看孩子做饭,推碾子捣磨,喂猪喂狗,照顾丈夫公婆。你看,哪一个不是累的头不梳,脚不洗,跟斗趔趄,喘不过气儿来?”

  “还要组织她们学习种地,”芒种说,“她的男人参军去了,就不再牵挂家里的吃食,地里的庄稼!”

  “是你们爱牵挂。”春儿说,“只剩下妇女,我们也不能叫田地荒了!”

  “这要做很多工作,”芒种说,“不是你一个人在这屋里保证,就算成功了。要说没有二流子,那更是睁着眼儿说瞎话。

  俗儿是一个什么人?”

  春儿出来看看阴了天,想先抱下些柴禾。她走到柴禾垛跟前,听见吱吱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藏在柴禾里的老鼠,下了小耗子,要不就是家雀儿安了窝。她走近一看,在抽去柴禾的窝洞里,有一条绿色的带子拖下来,她一扯带子,掉下一个沉重的包裹来,哇的一声,里面是一个刚刚下生的小孩子。春儿慌的不知道怎样好了。

  正好大娘来了,大娘拿着包裹一看,是一个八路军用的绿色挂包,小孩子饿的快断气儿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娘惊慌的说,“快把他丢到河滩里去!”

  “一个活活的孩子,怎么能丢了?”春儿把他抱到屋里,放在炕上,端来芒种吃剩下的挂面汤,喂了小孩子两口。“我劝你不要行这个善心,”大娘站在一边说,“这不定是哪个黑心肠的给你安的赃哩!”

  “他给我安的什么赃?”春儿说。

  “你这孩子!”大娘说,“怎么不解理儿呀?一个十八到九的大姑娘,炕上放着一个血娃娃,算是怎么说的呀?”

  春儿一下红了脸,没有说话。

  “你不去,我去把他扔了!”大娘抱起小孩儿来。“我不。”春儿说,“我们不能造这个罪,他们给我安赃,安得上吗?”

  芒种也不同意把小孩抛弃。他爬起来,端相着小孩子的脸,用手指把一根面条抹到小嘴里去,笑着说:“你们来看,这小人儿长的像谁?”

  “我看不出。”春儿说,“管他像谁哩?”

  “我看很像老温,”芒种说,“你看这鼻子!”

  “瞎说八道,”大娘说,“他一个穷光棍,上哪里弄孩子去?”

  “那也说不定,”芒种说,“穷人就不该有个小孩儿吗?”

  “别拉闲篇儿了!”大娘说,“你们不愿意扔,就抱到我家里去吧,我七老八十的,他们没的说!”

  大娘把小孩子裹好,抱了出来。刚一出门,就看见俗儿从田大瞎子家的房角拐过来,一步一探头,像一个等鱼吃的鹭鸶,大娘赶紧往回一闪。

  “闪什么呀大娘,”俗儿笑着走过来,“怕我冲了你们的好运气吗?”

  “有什么好运气?”大娘用袖子一盖。

  “那么大的玩意,盖得住吗?”俗儿走到跟前,伸手一扯说,“啊,这是谁家新添的大胖娃娃呀?”

  “这是拾来的,你不要胡说。”大娘往前走着说。“从春儿的炕上拾来的吗?”俗儿跟在后边说,“她家炕上躺着一个大八路,怎么又弄出了一个小八路儿来?哈,还用挂包兜着,这么小人儿,就穿八路军的军装吗?

  “你嘴上留些德行吧,”大娘说,“冤枉了好人可有报应!”

  “叫别人听听吧,”俗儿说着拐到大街上去,“整天价在一块儿,我准知道就不能干净,大娘,谁拉的皮条纤呀?”

  大娘是个热脸皮的人,又从来不能跟人吵架拌嘴,只好返回来。把遇见俗儿的事和春儿说了:“真倒霉,碰上这么一个扇车嘴,管保嚷的一村子也知道了!”

  “不怕她嚷,”春儿说,“我们要调查这件事。”说完就到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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