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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近代唯物论之发展(4)


  二十三、革命吓退了资产阶级,因而发生思想上的反动

  在法国大革命的准备工作里,那十八世纪唯物论哲学家对于旧观念旧制度的严酷的批评,也有一部分的作用;但是,法国大革命发生之后,把大多数的资产阶级都吓坏了,——虽然这一革命的胜利是有利于资产阶级的。革命之所谓“恐怖”和“过激”(excess),所谓“庸众”及“暴民”(“无裤党”——Sans-culotte)之专政,——凡此一切,便将法国的,尤其是比较落后的德国资产阶级群众,推到反动的营垒里去了。于是开始政治的、宗教的反动,以至于思想上的哲学的反动。大家说法国革命之中所以有“过激”和“暴民”,都是法国哲学家的唯物论不好,仿佛都是因为法国哲学家的唯物论,打破了群众对于上帝的信仰,破坏了道德上的一切束缚,毁灭了一切神圣。于是一切法国哲学都被称为“轻意的”哲学,——是“正经”人,就是迂腐的忠顺的资产阶级大学教授所不屑讲的。德国成了哲学思想的新中心,德国现在是“诗人及思想家的国”,德国许多大哲学家,如康德、菲希德、谢林(Friedrich Wilhem Josephvon Schelling,1775—1854)[33]、黑智儿及诗人哲学家哥德(Johann Wolfgong von Goethe,1749—1832)[34],都起来反对唯物论。

  二十四、德国唯心论大盛,然康德哲学之功绩却在于承认现象世界之规律性

  德国哲学家起来拥护所谓“精神”的权利,拥护唯物论者所打倒的“观念”,他们反对唯物论者的学说,重新宣布“观念”及“精神”超越那粗蠢丑陋的物质之优势。从这一观点上来看,现在世界上的一切缺点和不完美之处,都是他的物质性不好。人类的目的是要纯观念占着统治的地位,是要为着高尚的道德理想而奋斗;他们为着自己安慰良心上的不安起见,或者简直说现实的世界并不存在,不过是我们想象中的产物和幻影;或者呢,说现实世界是那永久正直的观念世界之不好的不正确的反映。

  关于他们对于唯物论的批评,我们等一等再讲。德国这些哲学家,尤其是康德和黑智儿,虽然竭力的批评唯物论,然而在许多方面,却也使人类思想得着很大的进步,使他发见许多新的思想。康德说宇宙的真正实质,一切事物的实质,他所谓“物如”——“自在之物”(Thing in its-self),我们人是不能知道的;但是他说,可见的世界或所谓“现象世界”之中,是有规律性的,我们人可以并且应当研究这种规律性。他虽然说我们良心的最高命令,我们分别善恶的道德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法使我们人,我们的不死的心灵,无形之中和上帝相结合,——上帝就是真善正义的来源;但是,他说我们人表面上的行动、感觉、情绪、思想,仍旧服从一般的因果律。这样一来,康德便是将唯物论从前门赶出去,却又从后门引进来;因为那神妙不可思议的人心与上帝之结合,康德自己也说我们是不知道的,不能知道的,不过因为我们对于正义的感觉,要求我们承认这种天人一统罢了,——但是,除此之外,宇宙及人,在人的理智知识范围之内,便都受不可避免的一般公律所管理,用不着上帝的干涉。宇宙创造的星云说,这解释太阳系发生的伟大的假设,也是康德想出来的,——这其实也是最初用科学方法来解释宇宙发生和发展之一种学说。

  二十五、黑智儿虽为绝对唯心论,然其功绩却在昌明互辩法的发展论

  黑智儿说宇宙及人类的历史,只是那永久的自动发展的观念(心)之现身;但是他所提倡的发展无间论:说一切现存的事物都在不断的发展,而且这种发展是由于矛盾之互相冲突及斗争,——他的学说却使哲学思想得着非常之大的进步。古代希腊思想家赫腊克里德(Heraclitus)已经说过:“一切皆流,一切皆变”,他说斗争是宇宙在各种表现中之最高公律;黑智儿便运用这一学说,用自己极大的天才发展这一学说,而称之曰“互辩法”。黑智儿是十九世纪初期德国智识阶级的偶像,他对于少年时代的马克思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而且黑智儿有极灵敏的感觉,极善于运用互辩法的方法,虽然他是唯心论者,他却能比当时的学者都更加正确的解释许多宇宙的重要现象,尤其是人类社会及历史的现象。

  二十六、黑智儿哲学的左派费尔巴黑重振唯物论

  黑智儿的一个弟子费尔巴黑(Ludwig Feuerbach,1804— 1872)[35],便决然的抛弃唯心论的反动潮流,重新公开的宣传唯物论的原理,——在当时唯物论差不多已经完全消灭了。虽然费尔巴黑还是不大彻底。可是,从此便另起了一个时代,已经是新的革命时期重新到来。一八四一年费尔巴黑有名的著作《基督教之真相》出世,对于当时德国的智识阶级,简直是一个思想上的大革命,而马克思及昂格斯见着这本书非常之兴奋。费尔巴黑不但反对宗教的迷信,而毁灭基督教的上帝,并且将向来站在云端里的抽象而模糊的唯心论哲学,也放到地面上来,放到人生方面,他开始将“人”做哲学的中心。

  二十七、费尔巴黑始说心由物造神由人造

  “自然界的存在,与任何哲学都不相关涉”(昂格斯所述的费尔巴黑的观点)。“自然界是基础,我们在这基础上生长,我们人是自然界的产物。自然界及人之外,别无所有。我们的宗教幻想所造出来的最高神道,——不过是我们人自己的外影里的反映”;换句话说,不是“上帝照着他自己的模样造出人来”,——如《圣经》上的说法——而是人在想象之中照着自己的模样造出上帝来,——不过把他的超自然力及其他神妙的性质来和人自己相区别罢了。

  再则,从费尔巴黑的观点上看来,并非人被观念所驱策,乃是观念为人所用。人的需要,人的幸福,人的发展及自由,——这些才是我们努力奋斗的目标。费尔巴黑说:“我不是从观念之中造成事物来,而是从事物之中造成观念;我所自认为事物的,只是存在于我们头脑之外的东西。”

  二十八、马克思以互辩法与唯物论相结合创立新唯物论

  马克思受费尔巴黑的影响而成了唯物论者之后,他便重新开始青年时期所研究过的法国十八世纪的唯物论哲学,不久他自己便超过了这些法国的唯物论者。他将黑智儿的互辩法应用到唯物哲学上去,就是不去单独的研究各个现象,不把这些现象当做因果错综的总现象里分出来的单独的现象,不把各个现象当做静止的,而去研究在变动中的,在发展中的,内部充满着矛盾斗争的一切现象(本书另有一章论互辩法)。

  马克思知道要研究在发展中的现象,便不能永久应用普通的概念和度量:今天是有益的,明天亦许成了有害的,今天看着是真理,明天亦许看着是虚伪的了。自然界及人类社会的一切现象,一面发展,一面便变更形式,随后便要消灭、死亡,让新的现象新的生命来占他自己的位置。动植物界之中是如此,人类历史之中也是如此。人类历史之中,经济生活里的变更渐渐酝酿,积聚着许多矛盾,这些矛盾迟早总要爆发,像蒸汽锅里积聚了蒸汽太多必定要爆裂一样。这爆裂便是革命;革命之结果,便在革命所破坏的旧社会的废址上,建造起新社会来,——像从烂破的茧壳里飞出蚕蛾来一样。

  这样,马克思便是不但用唯物论来解释自然界,并且用他来解释人类历史的第一人。

  二十九、马克思以唯物论解释历史遂成革命之代数学

  马克思从黑智儿哲学里取得互辩法,而以唯物论的内容去充实他;马克思自己说,这是将宇宙观放端正,将黑智儿的本末倒置的哲学“翻一个身”,使哲学的宇宙观重新头朝上脚朝下,脚踏实地。黑智儿哲学在马克思手里改造过一番,充实了唯物论的内容,真正成了“革命之代数学”,——这是俄国一个革命思想家赫尔岑(Herzen)[36]所说的,——就是永久斗争永久发展进步的公式。

  唯物哲学在马克思、昂格斯的学说里,得着了最高的最完备的表现,走完了以极古代德谟克里德就开始猜度的道路。

  现在我们可以论一论这一现代的唯物论了。

  【注】

  [33]谢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von Schelling,1775—1854),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著有《自然哲学体系初稿》、《先验唯心主义体系》等。

  [34]哥德,又译作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德国诗人、剧作家、思想家。主要著作有《少年维特之烦恼》、《浮士德》(诗剧)以及自传《诗与真》等。

  [35]费尔巴黑,今译费尔巴哈(Ludwig Andreas Feuerbach,1804—1872),德国唯物主义哲学家。著有《黑格尔哲学批判》、《基督教的本质》(本书又译为《基督教之真相》)、《未来的哲学原理》等。

  [36]赫尔岑(Александр Иванович Герцен,1812—1870),俄国唯物主义哲学家、作家、革命民主主义者。主要著作有《科学上一知半解》、《自然研究通讯》、回忆录《往事与随想》、长篇小说《谁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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