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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农民政党及农民协会


  ——赤色农民国际与国际农民运动的历史(一九二六年六月九日)

  (一)帝国主义大战以前

  朴列汉诺夫[1]说:资本主义社会之中,无产阶级必须实行社会革命,才能打倒资本主义的压迫和剥削。小生产者的农民却不然,他们有自己的生产资料,这是他们经济独立的保证;因此,农民的生活利益要求私有生产资料制度的保存:“现社会的生产关系,使无产阶级成为革命主义者,却使农民成为保守主义者。”朴列汉诺夫对于农民的这种观察,在资本主义的上升时期确是对的。资本主义的列强国内,只要资产阶级革命后,还能保证农民的小小田产,农民便成为私有制度的拥护者,在一切政治社会生活里都偏向于保守主义。农民受着资本主义发展的打击时,他们认为改善社会制度的方法,不是推翻资本主义,却是扼制资本主义的发达,要求历史开倒车——回到小生产的简单的商品经济去。所以一切保守主义的政党都竭力想利用农民:“农民永久是国内最保守的分子,他们尊重一切古旧的,而反对一切新奇的。”

  当然,这种情形,只对于私有财产而有独立经济的农民是对的;对于其他的农民便不对了,至少也决不是全对的了。无田的及田少的农民,在大地主制度的国家内,受着种种封建制度余毒的压迫,客观上总是革命的,多少总参加农地革命运动(Agrarian revolution),赞助革命的政党,甚至于组织自己阶级的革命团体。例如,俄国、意大利、匈牙利、罗马尼亚及其他各国的农地运动。还有些国家里,有类似于封建制度的农地关系存在并发展,所谓移殖的农民,如美国的“Farmers”等,客观上也是反对大资产及大地主阶级的;在农民经济恐慌的时机往往发生左倾的对抗派的运动,赞助急进的政党,亦能组织自己阶级的政党及团体,有很急进的趋向(如美国、德国、意国)。至于民族复杂的国家里,那种民族压迫之经济上的表现,大半是掠夺弱小民族农民群众的田地,并且剥削他们的劳动,因此便发生“民族的和农地的运动”,形成农民的国民革命的组织(如挪威、加黎刹[2]——Galicia、哥罗地亚[3]——Croatia等)。甚至于在没有大地主制度的国家里(布加利亚[4]及塞尔维亚),那地方资本积累,完全靠农民之急剧的破产,所以农民也多少参加一切左倾对抗的运动,并且组织类似于职业团体的农民协会,有极急进的政纲。

  农民的生产条件,使他们大致都是分散的,各自在田地森林里经营生计,因此,减少他们的斗争力。农家繁重艰苦的劳动,占去他们极大部分的时间,又使农村中的政治教育难于发展。这两种情形都妨碍独立的农民政治组织的发生。大致农民总是因为其他分子的建议和联合而参加政党的运动。农民只有在经济组织里,如协作社、农业公会等,偶然有自动的行动和指导,可是这些组织极容易落在富农手里。

  帝国主义大战以前,农民组织的状况大概如下:

  资本主义发达的国家,如英、法、比、荷、德及瑞士等国里,农民只有经济的组织,有些表面上是无党的,其实受资产阶级政党的影响,有些公开的加入各种政党。例如比利时的农民协作社[5],是天主教党[6]在乡村中的“支部”。德国的“农家协会”(“Bund der Laudwirte”)[7]是保守党[8]的分部;“德国农民协会”(Der Deutsche Bauerbund)赞助自由党[9];而“农民联合会”(Bauernvereine),依各地情形不同而分受天主教政党、自由党、保守党及社会民主党[10]的影响。这些组织没有独立的政治作用,只有德国的农家协会提议过要保守党力争农业的关税保护政策。西班牙有“农业家联盟”,其中是大地主及天主教神甫占势力。奥匈各省的农业家联合会[11],实际上完全只会赞助各种民族的政党。美国的“农民会”(Farmers Bureau)[12]完全赞助资产阶级的政党,有时也曾赞助“社会党”;一九一五年在达科大邦(St Dakota)[13]却组织了农民的“无党联盟”,甚至于暂时取得这一邦的政权;其他各邦农民,也有这种独立的政治运动倾向。丹麦、哥罗地亚及布加利亚的农民群众,却在战前便组织了巩固的独立的农民团体。丹麦“农民与农民之友联合会”是最古的农民群众组织,他能利用经济上组织巩固并且人数众多的农民,实行独立的政治运动;他参加国会选举,在国会议员之中有一农民系。“哥罗地亚农民党”成立于一九〇四年:他们的职任是拥护农民的经济利益及哥罗地亚民族的民族利益(哥罗地亚现属南斯拉夫国,战前属匈牙利)。他(农民党)在欧战前居然能成为国内有力的政党。“布加利亚平民农业会”成立于一八九九年,是农村人民的政治经济的总组织,在欧战时期以前,已经能够吸收大多数中农小农的分子,而在国会之中颇占势力。

  欧战发生之后,经济环境突变,使农民运动的趋向和速度都变更了。

  (二)欧战与农民运动

  欧战对于农民群众大有革命的影响:一则战争本身对于一般农民的经济上、社会上、精神上的旧生活有整个儿的打击,二则欧战之结果,发生政治经济上的大变动。

  当然,欧战的破坏在农民经济上为最大:农民丧失大部分的农具牲畜,而急剧的破产;农民当兵而死伤的最多;社会生活及精神生活上,农民因当兵而抛弃自己的乡土生活;农民与城市的革命无产阶级长久的接触,于是他们便渐渐唾弃自己向来的守旧主义,去掉那种乡下人对于人世间一切强权都屈服崇拜的态度,而开始反抗一切过去时代的威权。

  欧战的结果,第一便是极大的农业恐慌,这是全世界经济大崩坏的影响。恐慌的原因,当然在于所谓“剪刀统计”——工业品与农产品价格的悬殊。农民的经济状况,因此,不但在参战国并连中立国里也大大的困难。“剪刀”经济的原因,是在工业品价格日高,而农产品价格日落。工业品在战后完全为托辣斯[14]、嘉狄尔[15]化的大资本家所独占;而农产品仍在分散的小生产者手里不相联络,自相竞争;其结果自然工业家能一致抬高自己生产品的价格,而抑低农业原料的价格。只有国家的监督能调剂工农业的关系。至于欧战政治上的影响,便是根据于这种经济现状而来的:一方面农民群众革命化,趋向于征取国家政权;别方面,资产阶级丧失其在小资产阶级中的政治上、思想上的威望,而使小资产阶级接近无产阶级。再则,革命化的政治情势使农村中的阶级分化异常加速:一方面农村资产阶级因为替大资产阶级当买办而大发其财;别方面,中农小农急剧的破产失地,战后极重的租税,都加到一般劳动平民身上。阶级斗争自然在农村中也急剧起来,甚至于使笼统的农民组织因此分裂。再加之俄国的十月革命也有极大的影响:俄国农地问题和民族问题的解决,劳农政权的建设,使各国一般贫农都受极大的激刺。

  于是欧战之后,农村便从守旧主义的巢穴一变而成暴动反抗革命的动力。

  农民力争田地的运动非常之剧烈,使治者阶级不得不因避免革命而实行些农地改良政策(agrarian Reform)。波兰、捷克斯拉夫、罗马尼亚、南斯拉夫、布加利亚、波罗的海诸国的政府,都急急应允实行农地制度的改良政策。然而,连这种极不彻底的农地改良政策都不能完全实行。波兰至今丝毫没有实行;南斯拉夫政府后来竟公开的拒绝改良农地制度;只有波士尼亚[16]地方(Bosnia,旧属奥国,欧战后划归南斯拉夫),农民自动的“没收”地主的田地,至今占有这些田地;不过“法律上”还未受承认罢了。捷克斯拉夫勉强实行很“温和”的农地改良政策,没收了些德国人地主的田地;罗马尼亚将一部分贵族武士的田地收取极高的赎价,分配给农民;而在布加利亚,那所谓“劳动田地享有法”,在白党反革命胜利之后已经完全取消。

  (三)战后的农民组织

  欧战后的农民组织还是非常之散乱,有种种不同的形式,而且时常合并分裂,很不容易有系统的分析记载。所以这里只能说一大概(一九二五年初的材料):

  (一)各国农民在政治上积极起来,都有组织政党,从事政治斗争的现象,富农贫农都是一样的。法国向来是国会制度的政党统治,如今农民却不愿意赞助任何政党而要求有自己的政治代表。美国组织过“劳农联盟党”[17];而且美国的“第三党运动”[18]里,农民处于中心的地位。罗马尼亚发生了很大的农民党,所谓“察朗尼党”(Tsaranists)[19];他的中坚分子是比萨拉比亚(Bessarabia)的农民。这一党的内部,各种农村阶级的分子都有,所以不断的有左右派之争。挪威的“农村经济会”在一九二〇年特别组织了“农民党”,可是在守旧派富农的影响之下,中农和贫农的分子因此便分裂出来,自己另外组织了农民协会。荷兰也有农民的政治组织,最初是反对所谓工人的“特别优待工资”的,可是随后便反抗大地主及盘剥重利者了。德国南部有许多农民组织发生,参加政治运动;一九二三年所谓“劳动联合会”(Arbeitsgemeinschaft)[20],联合各区小农中农、垦殖农民等的组织而成立,他后来加入了莫斯科的世界农民协会——农民国际[21]。波兰最初有费托斯氏(Vitos)的农民党,大致是富农的组织;后来左派分裂出来,变成许多农民党和农民协会。捷克斯拉夫有所谓“农地党”[22],是大农阶级的政党,但是不久便分裂出中农小农的许多“独立农民会”;后来又发生“德人农党”和“匈牙利人农民党”,主张都很急进的。日本一九二一年发生农业会和佃农会,一九二二年组成“日本农民会”[23],并加入了农民国际;一九二三年又发现“日本农民总同盟”[24],主张更加急进:这两个会后来合并了。意大利北部成立了富农所指导的农民党,然而最近也分裂了。意大利南部急进派的组织农民协会运动,正在日益发展。

  可以说,农民的政治组织运动随波逐流的发展,无论甚么力量不能遏制他。也许最近期间各国都有农民政党成立。

  (二)农民之政治的组织还没有成立的地方,农民政治斗争的需要,自然而然使他们利用农村经济的组织——农村协作社,去做政治运动。譬如在法国、希腊等,往往将不宜于政治运动的,甚至于绝对没有政治用处的组织去实行政治斗争。

  (三)旧时的农民协会和政党,欧战之后大大的变更了:第一,小农、中农大多数群众加入这些团体,他们的政治作用便比较的增高。第二,群众的左倾使这些政党内开始阶级分化,也有极少数的旧团体重新定了急进的新政纲。例如哥罗地亚的农民党,实际上变成了哥罗地亚全民族的政党,改名为“共和党”。十万的哥罗地亚的留俄俘虏,受了十月革命的影响回去,使这一农民党大大的左倾,竟加入了农民国际,承受农民和无产阶级联盟的口号。这种同样的过程,在斯洛佛族(Slovak)[25]的农民党里也有,不过较缓进点罢了。

  (四)农民协会及政党里,尤其是他们执政的时候,常常发生阶级分化的过程,形成左派,以至于分裂。波兰农民党(费托斯的)便是一例;捷克农地党、布加利亚农业会等等都是如此。塞尔维亚帝国主义(南斯拉夫)侵略之下的“腊狄赤党”(Raditch)[26],如果他们民族斗争稍稍胜利,内中也不免要起阶级分化。总之,富农和贫农的分化,非常之明显,而富农的党必定做大资产阶级政党的附庸。只有小农推翻富农领袖,而仍积极奋斗,才能保持群众(如布加利亚的农业会[27])。

  (五)独立发生的或分化出来的小农、中农的左倾组织,日益和无产阶级及共产党接近。然而这些左派的农民党也还不会固定,其中还可以有分化,他们的政治行动大半是很不坚定的。他们大致是地方的,至多只是一区域的,都只各自代表当地的利益和情绪,相互之间关系很少。大半左派的农民组织都倾向农民国际,而农民国际正是要联合他们的机关。

  (四)农民政党及协会之政纲

  农民政党及协会的社会基础,在乡村中的各种阶级里。大致有:一、地主——出租自己的田地的;二、剥削劳动的富农——亦有多量的田地,同时自己也耕种的;三、佃农——租种富农、地主或公司的田地的;四、自耕的大农,中农,小农;五、半无产阶级及农场工人。农民政党及协会之非依阶级而依阀阅组织者,即笼统包括一切与田地有些关系的人的团体里,可以遇见上述的各属阶级的分子。如西班牙的农业联盟中,中农、小农与大地主同时加入;德国的农家协会也是包含一切有农家经济的农户——小农、中农、地主等。霍尔瓦德(Horwat)农民共和党及布加利亚平民农业会都不禁阻地主加入。

  这种阶级混合的原因,客观上是在于以前的农村中阶级分化还薄弱;主观上是在于大地主、富农大半都是这种组织的发起人,如果不吸引欺骗小农、贫农,那么,他们人数很少,不能有大的政治作用。最近才不得不发生分裂:或者贫农退出,而成立左派组织(如捷克及波兰);或者富农退出(如布加利亚);或者小农、中农另外发起独立的组织(如德、意等)。左派农民组织的形成是农民群众革命化的证据。

  农民组织的思想及政纲,自然跟着这种分裂变换而时常改易,各时期都显露自己的阶级色彩。

  阀阅式的混合的农民组织之思想是怎样的呢?当然就是其中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的思想。西班牙农业联盟中,对于社会和国家完全是封建式的天主教的观点;德国的农家协会,纯粹受德帝威廉第二[28]思想的影响。波兰费托斯党及捷克的农地党的政纲,当然反映着富农的阶级利益。大致这种“农阀”组织,都是宣传所谓“农业利益”,实际上是欺骗贫农,掩饰那代表富农利益的政纲之真正色彩。最有意思的是党纲中关于农地问题的主张。农地改良(当然是不彻底的)已经实行的国内,这种农民组织的党纲,对于农地问题非常之谨慎,不敢多说,只有笼统的振兴农业等类的话;农地改良还没有实行的国内,简直一句话也不说。腊狄赤党的党纲对于农地问题便没有主张,只有隐藏在民族政治要求里的隐语。罗马尼亚的察朗尼党党纲,赞成资产阶级已经实行的农地改良,只希望“再求完善”些。没有一个这种农民组织是真能代表无田的和田少的农民利益的,所以他们也不求农地问题的根本解决。

  农民政党及协会,总想代表一切“农业者”的经济政治文化的利益。第一种“高远的”共同理想便是协作社,第二种共同的理想,便是正直的政府;所以一切农民组织都看着政府机关是万能的,要求他收买田地或改良农业,征收地价税,以达均产主义,教育农民选举,然后再行民权……。第三种(这以下却非“共同的”理想了)——地主阶级占势力的农民组织(德国),完全是以赞助保守党为宗旨。第四种——富农占多数的农民政党或协会(波兰、捷克斯拉夫),便力求和资产阶级政党合作,以备朋分政权。第五种——工业不发达并且没有大农经济,而农业人民占大多数的国内(布加利亚、哥罗地亚),富农便想独立的夺取政权而利用他。最后,第六种——左派农民组织,便十分倾向于和无产阶级合作,甚至于和无产阶级联盟以求实现工农政府。

  (五)布加利亚农民政府的经验

  布加利亚农民政党的领袖,是史登蒲黎斯基(Stambuliysky)[29],可以算是农民政权的理论家。他实际上也做了第一次“纯粹农民政府”的元首,但是他也亲身看见这一政府的失败。

  史登蒲黎斯基的学说,认为个人及社会生活的主动力是“自我保护,自我喂养,自我繁殖的本能”;通俗些说,便是生存欲、生长欲、生殖欲的“三生主义”。这一本能,使各个人及其社会努力奋斗(生存竞争)。因此,历史竟冤屈了仁爱的平民,使强暴者“取得政权,压迫劳动平民”,成立“世俗的和神道的统治者——皇帝和神甫的政治”。随后,这两种治者自相斗争,各自减杀自己的力量。于是平民群众(不分财产、职业、社会地位),联合而组织“全民革命的团体”,得以利用时机推翻皇帝的政权。然而等到建设新政治新社会的问题发生之后,必须要造成“民权的”政治,于是那“全民组织”分裂而成各种“阶级组织”的政党。这些政党斗争的结果,便产生法国革命的《人权宣言》[30]。政党在历史上的职务从此便算完了,政党变成了社会的赘疣而且是有害的东西;“阶级组织”的时期早已终了,现在到了“阀阅组织”的时期。阀阅有下列几种:农阀、手工业阀、工人阀、工业阀、商业阀、官业阀,总之,便像是中国的士农工商。每一阀阅(其实是职业)都有组织自己一阀的权利,以拥护自己一阀的利益。阶级关系比阀阅关系浅得多,阀阅利益比阶级利益强得多;大农家的利益和小农人的利益关系比小农业家和雇佣工人的关系亲切得多;所以阶级组织应当让位于阀阅组织。同阀利益的冲突常常可以用妥协的方法解决的,各阀利益的矛盾,便非斗争不能解决了。各阀互斗的结果,始终要产生“社会的均势和公道与和平”。各国的阀阅组织,渐渐要联合成国际的阀阅组织,做调剂生产和分配的机关,保障国际的和平。因为农阀是主要的阀阅,人数最多,所以他应当管理国家;在国家之内农阀利益应当占优胜的地位,这是很正直而公道的。

  凡此一切“学说”,都可以算是很“新奇的”,而且是布加利亚的“国货”(不知布加利亚有无自己的孔子,否则也可以取得国粹道统的尊称)。

  史登蒲黎斯基对于社会主义是不表同情的,因为:一则他不承认现在还有阶级斗争;二则社会主义,依他说是与人类本能相冲突的,不合于他的三生主义。

  史登蒲黎斯基的学说是如此,这种学说只能发生在经济落后的农业国。农村资产阶级接受这一学说,因为阀阅组织的学说能够蒙蔽住农民群众,使他们不受城市资产阶级的影响;一般农民也接受这种学说,因为人数众多,希望有“自己的组织”而能夺取政权。

  战争及其结果,使治者的城市资产阶级政治上、经济上大大破产;农村资产阶级取得政权的机会便来,而“布加利亚农业会”的政府涌现了出来。城市资产阶级暂时也借此为反对共产主义的盾牌。史登蒲黎斯基执政之后,便实行自己的学说而开始“阀阅斗争”。他首先压迫的便是“雇佣工人阀”。这一阶级斗争几与“农民党政府”相终始:从一九一九年屠杀罢工的铁路工人起,直到一九二三年选举时的反共产大压迫为止。随后,他又和“工业阀”宣战:一方面,他逮捕资产阶级政党首领,责以战争祸首的罪名;别方面,他实行谷类公卖,禁止谷类商营业,而以公卖权交给农业协作社,他贱价收买一部分房屋地产归官。因此,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都反对他。

  至于农阀自己“家里的事”呢,贫农不久便看见政府所作所为只利于农村资产阶级,而无田的和田少的农民一无所得。农业会的执政,使农村中及农业会中开始急剧的阶级分化。“农民政府”的末期,农村资产阶级已和城市资产阶级勾结,同时,贫农阶级亦和无产阶级接近。阶级的利益事实上始终比阀阅的利益强。他的理论就此破产。

  史登蒲黎斯基的政权,完全根据于:(一)盲目的信仰所谓民权机关的法律,如国会、内阁、地方自治等;(二)农村人民的数量众多。他只相信民权法律的力量,如撤回权、监察权、弹劾权等;不相信实际的民众力量。所以白党谋乱时,他不去认真宣传军队,也不使民众武装;他只知道农民人数多,把持住乡村自治机关,便可以保证选举不致失败。他不知道现代国家的实力(就是在农民极多的国里)总在于城市:国家的强制机关,军队、警察、银行、工业、交通等,农民无论怎么多,散处于森林田野间,决不能独力维持政权的。这一政府始终因极反动的白党运动军队反革命而失败。

  农民政权在布加利亚所得的教训是:

  一、现代国家里巩固的独立的农民政权是不可能的。

  二、农民政党的执政,使农村中及这些政党中,急剧的阶级分化,剧烈的阶级斗争;因此,这些政党分裂而成比较一律的阶级的组织。

  三、农村劳动平民只有和城市无产阶级联盟,方能巩固劳农的政权;城市始终是广大的工农群众的先锋队。

  那农业会里的农村资产阶级及贫农都得到了这些教训:富农脱离农业会而和城市资产阶级勾结,小农却和城市无产阶级携手了。

  (六)农民之国际联合

  欧战之前,农民之中便有国际联合的倾向,因为国际谷类贸易的调剂,已经渐有这种需要。罗马的“国际农学馆”成立,更促进了这一运动;当然,也因为农民看工人的榜样。但是,战前实际上始终没有什么成就。战后农民政治斗争剧烈起来,虽然表面上是经济组织,而实际上急切的需要国际的政治的联合。第一次,一九一八年巴伐利亚(Bavaria)大农业家海谟[31]教授便向瑞士富农反动派首领劳尔博士提议,要组织国际农业联合会,“以肃清欧洲农村中的赤化”;法国大农业资产阶级也有这种尝试:后来都因为德、法资产阶级之间的冲突而失败了。第二次是西班牙天主教派农民领袖提议,要联合农民的天主教徒;但是宗教是太狭隘了,结果也是一无所成。第三次是斯拉夫族各国农民的联合,提议的人是史登蒲黎斯基,结果在捷克京城成立了“国际农民局”——联合了许多斯拉夫民族的农民组织:捷克、南斯拉夫、波兰、布加利亚及侨居国外的俄国人。第四次,一九二三年在莫斯科成立了世界农民协会——农民国际,加入的有许多国的农民组织,不但是欧洲的,还有其他各地的。最后,一九二四年十月,罗马国际农学馆在瑞士召集的农学家会议,委托劳尔组织“农业家国际”;这一会议上差不多全是西班牙、法国、英国、匈牙利、捷克等国的反动派农学家,他们公开的说,要组织这所谓“国际”,是以反对农民运动之赤化为目的的。

  这些尝试可以分成三种:(一)大地主财政资产阶级的保守党组织,想以“国际合作”保障农村中之黑暗世界,继续维持旧时的状态;如果最后一次劳尔的组织能以成功,这种“国际”,可算是黑色国际。(二)捷克京城(普莱格)[32]的尝试,意义稍有不同:斯拉夫族的富农想一方面驱逐城市资产阶级政党的影响于乡村之外;别方面,阻碍农民的赤化,而自己要做中农、小农的政治上、经济上的主人。这是所谓绿色国际。黑色国际看着他们的行动,还嫌太革命了(布加利亚的资产阶级称史登蒲黎斯基是过激派);但是,革命的农民却认绿色国际还是反革命的。富农反对资产阶级时,客观上使农民左倾;可是他压迫贫农的时候,便不得不和资产阶级勾结。所以绿色国际根本上是自相矛盾的,他的能力非常之小;因为赤色国际的发展,农民群众的革命化,便使绿色国际实质上变成了黑色国际的附庸,他的颜色始终是要变黑的。本来他们之间的界线,非常之不清楚的。(三)最后,世界农民协会,表现国际贫农的阶级觉悟,他们不但要脱离大地主及资产阶级的压迫,并且要脱离农村资产阶级(富农)的剥削。然而这一职任,依俄国及布加利亚等的经验看来,农民独自的力量不能够实行,必须联合自己的阶级同盟军——城市的工人。所以世界农民协会的主要口号是:劳动农民和工人的联盟,夺取政权建立工农政府,彻底的解决农地问题,减轻贫农的租税负担,扑灭军国主义。

  世界农民协会,便是赤色农民国际。

  (七)最近的发展形势及结论

  农民运动最近的发展形势和结论可以归纳如下:

  一、欧战及其结果所引起的农村的政治觉悟,必然还要更加发展。农村中阶级分化和阶级斗争的剧烈,使群众对于政治的兴趣日益增加,日益努力于政治斗争:如今治者阶级已经不能使农民做驯服的奴隶,完全不问政治了;治者阶级要再使农民变成守旧主义的台柱子,保障“秩序、私产和祖国”,是不可能的了。

  二、农村人民的政治上的积极奋起,表现于要求组织的倾向里。这种倾向在西方和东方各国都是革命的动力(如中国广东、河南、湖南、湖北、直隶一九二四年以来的农民协会)。

  三、农业“阀阅”的组织,旧式的农党、农会等,必然要继续的分裂。这是阶级分化的结果,客观上是不可免的,而且是革命的现象。贫农应当有自己的组织;至少在阶级分化经济上还不大明显的地方,也要有确定明显的贫农阶级的政纲。

  四、各地将由种种方式发生左倾的农民组织;因为各国经济上、政治上、社会上的客观条件,这些组织,一时不能有很整齐的系统和很集权的形式。革命的政党应当注意他们政治上的国际国内的联络,使他们和无产阶级的斗争相提携。

  五、农民的左倾必然继续的昂进,不但不满意资产阶级、地主阶级的政治,并且也不满意富农组织的绿色政策。这种革命化和左倾正在继续发展,农民的倾向于无产阶级,因此一天一天厉害起来;赤色农民国际的影响是非常之大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政党应当特别注意这种现象。

  六、虽然如此,即使这些条件完全实现,农民协会的群众组织,在资本主义统治之下,不会变成纯粹共产主义的。他们能够实行反对地主,反对资本帝国主义及民族压迫的政策;这是他们的革命意义。至于造成共产主义的群众的农民组织,却是危险的幻想;这种名不副实的团体,其势只会反过来妨碍共产党在乡村中的发展。无产阶级是上升的阶级,他是日益扩大巩固的阶级,他的革命的最终胜利能消灭一切阶级。小农民却是下落的阶级,历史的前途是很狭隘的;即使无产阶级革命之后,他们的正当的发展道路,也只有随着工业的发展而变成工人。所以工人有自己的政党,有明显的改造将来社会的党纲;而小农的组织却只能有关切目前实际需要的政纲。工农联盟建筑在具体的直接的不相矛盾的阶级利益上,只有共同合作,才能打倒双方共同的仇敌,达到双方切近的目的。等到工农联盟胜利而夺得政权之后,工人和农民的联盟便进到一个新的时期——经济改造事业的协作使农业的工业化,有充分的调谐,而农民的无产阶级化也可以没有流弊,至少,可以使流弊减少至于极点。

  (这篇文章大半根据于《农民国际》杂志的材料及郭腊罗夫[33]同志的论文)

  原载《新青年》(季刊)1926年7月25日第5号

  署名:瞿秋白

  注释

  [1]朴列汉诺夫,今译普列汉诺夫(Γеоргий Валентинович Плеханов,1856—1918),俄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后来成为孟什维克和第二国际机会主义的首领之一。

  [2]加黎刹,今译加里西亚(Galiicia)。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属奥匈帝国,后归波兰。

  [3]哥罗地亚,今译克罗地亚。1526—1918年处于奥匈帝国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1918年属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二战后为南斯拉夫一部分。1991年独立。

  [4]布加利亚,今译保加利亚。

  [5]19世纪80年代,比利时面临农业破产,天主教党为了政治斗争需要,提出保护农业经济,在农村建立农民协作社,受到地主、农民的支持。

  [6]天主教党,比利时资产阶级自由派的政党。1869年建立。主张保护农业,受到农民支持。1884至1914年曾单独执政。

  [7]德国的“农家协会”,一译“土地所有者联盟”(Bund der Landwirte),德国容克地主阶级的联合组织。19世纪70年代成立。主张以关税、津贴和贷款形式帮助农业发展,保持农业繁荣。常与保守党结成联盟左右政府政策。

  [8]保守党,全称德意志保守党,德国容克地主阶级的政党。1876年成立。主张维护容克贵族的特权,推行民族沙文主义和军国主义。1918年德国11月革命后,该党与自由保守党合并为德意志民族人民党。

  [9]自由党,全称民族自由党。德国资产阶级自由派政党。1866年成立。代表工业巨头和大、中资产阶级利益。主张自由贸易,发展军事工业,增强国家实力。1918年德国11月革命后内部分裂,部分成员另组德国人民党。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自行解散。

  [10]社会民主党,即德国社会民主工党,见本卷第254页注174。

  [11]奥匈各省的农业家联合会,奥匈帝国的农民组织。19世纪70年代,奥匈帝国发生农业危机,各省农民为维护其自身利益,纷纷成立联合会。1877年下奥地利省农民建立了第一个联合会“中街同盟”。此外具有重要意义的还有1904年蒂罗尔省和1906年下奥地利省建立的农民联盟。各联盟的成员都很复杂,参加者有中、小农民,也有地主。

  [12]美国的“农民会”,又称农民协进会。美国农民运动组织。1867年由奥利弗·赫德尔建立。会员多达150万人。主张消除中间剥削、创办购销合作社、开办农业银行等。其运动以美国中西部、南部、西南部以及密苏里州、肯塔基州等地最为强大。1875年后会员人数锐减,运动日趋衰落。

  [13]达科大,今译达科他,美国州名。现划分为南、北达科他州。

  [14]托辣斯,今译托拉斯。是英文trust的音译,资本主义垄断组织的高级形式。

  [15]嘉狄尔,今译卡特尔。法文cartel的音译,资本主义垄断组织形式之一。

  [16]波士尼亚,今译波斯尼亚。南斯拉夫地名。

  [17]劳农联盟党,又称农民联盟。美国农民运动的组织。1877年第一个农民联盟于得克萨州建立。1880年北部各州的农民联盟联合组成全国农民联盟。1886年在查尔斯·马库内的领导下开展了农民运动要求取消使农民陷于贫困的信贷制度。此后,该组织在美国各州发展,1891年会员达200多万人。

  [18]美国的第三党运动,又称平民党运动。美国的农民运动。19世纪80年代末,美国农民联盟要求参加政治生活,西部联盟会员首先与民主党、共和党决裂,组织了一些独立的第三党。但各州第三党的名称各异。1892年2月各农民联盟在圣路易斯召开代表大会,正式成立平民党,谋求以第三党取代两个老政党参加总统竞选。后因成员复杂,斗争不力,逐渐被民主党兼并。

  [19]察朗尼党,即罗马尼亚农民党。1918年12月成立。主要代表富农和农村知识分子利益。1926年与罗马尼亚民族党合并。1947年解散。

  [20]劳动联合会,德国劳动农民、佃户和移民的联合组织。1923年于魏玛成立,其中包括劳动农民联合会、移民和佃户全国联合会、巴登小佃农联合会和黑森移民协会等组织。

  [21]农民国际,共产国际领导与支持下成立的农民国际组织。1923年10月,由苏、波、德、法、美、日等国农民组织的代表在莫斯科成立。以农民国际委员会为领导机构,号召各国农民和工人联合起来,共同反对封建地主阶级和帝国主义的压迫和剥削。以《农民国际》为机关报。1933年解散。

  [22]农地党,指捷克斯拉夫农民党,又名农民和小农共和国党,19世纪末成立。1920年进入议会,并参加政府。30年代公开与法西斯分子合作。1938年底并入民族团结党。1945年后停止活动。

  [23]日本农民会,1922年4月在神户成立。初期有改良主义倾向,随着农民斗争的激化,入会人数增加,阶级斗争的立场逐渐明显。1926年发生分裂,以平野力三等右派成立全日本农民组合同盟,次年杉山等中间派结成全日本农民组合。1928年上述两个组织合并,组成全国农民组合,这是日本农民第一个全国统一的组织。

  [24]日本农民总同盟,最早的农民会全国组织。1922年2月在东京成立。制定了“不劳动者不得食”、“团结的力量”的宣言。该组织除在北海道川上郡皇室领地的争议中有所成效外,在其他地方虽有以“联合会”名义存在,因实体不明而自行消灭。

  [25]斯洛佛族,今译斯洛伐克族。

  [26]腊狄赤党,今译拉迪奇党,指克罗地亚共和农民党。1904年成立。主要代表中农和富农利益。1925年与民主党结盟,旋与激进党组成联合政府。1948年停止活动。

  [27]布加利亚的农业会,今译保加利亚农民联盟。1899年在普列文市成立。1901年成为农民政党。1918年领导农民起义,宣布保加利亚为共和国。1920年5月组成农民联盟政府,1923年被政变推翻。

  [28]德帝威廉第二(WilhelmⅡ,1859—1941),德意志帝国皇帝、普鲁士国王,1888—1918年在位。对内加强专制统治,镇压工人运动,对外推行扩张政策,争夺世界霸权,最终挑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1918年德国十一月革命后逊位,逃往荷兰。

  [29]史登蒲黎斯基,今译斯丹博利斯基(Александр Стамболиский,1879—1923),保加利亚农民联盟领导人。1919年任联合政府总理,次年组织农民联盟政府。1923年赞可夫军事政变时被害。

  [30]《人权宣言》,见本卷第250页注70。

  [31]海谟(Georg Heim,1865—1938),1897—1912年任巴伐利亚议会和帝国议会议员,在议会中充当农民的代言人。1919年任魏玛共和国人民议会议员。

  [32]普莱格,今译布拉格。

  [33]郭腊罗夫,今译科拉罗夫(Vasil Kolarov,1877—1950),保加利亚人。1919年保加利亚共产党成立时为中央委员会书记。1922年11月被选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主席团、书记处和组织局。1926年参加共产国际执委第六、第七次扩大全会。1928—1929年任农民国际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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