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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社会革命的社会革命党


  (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六日)

  其过去及其现在——反对社会革命的原因——被审判时候的情形——第二国际辩护人退席

  俄国革命运动开端于一千八百六七十年代,当时马克思主义虽已输入,然而不过是经济学说一流派而已,革命运动之中虽有巴枯宁[1]一辈“第一国际”的代表,而俄国国内影响极少。当时都是俄国青年学生“往民间去运动”等极盛一时,真正有组织有策略的革命机关绝无仅有,也无组成集中统一的党派。嗣后随着“往民间去运动”等理论的先辈之余风,组成“土地自由社”、“民粹派”等组织,民粹派的理论家自赫尔岑[2]、赤尔纳塞夫斯基[3]以来,形成一种俄国式的社会主义,等到一千八百九十余年遂成社会革命党。其时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机关——社会民主党,以及无产阶级(城市工人)的团体也同时乘罢工风潮而起,所以革命运动从那时以来,向来是马克思派与民粹派相对待,社会民主党与社会革命党相对待。

  社会革命党方成立时,即已与正派的马克思主义相抗。马克思主义见无产阶级(工人)于革命之中自有欲指导地位之势,而“民粹派”的社会革命党特注重于农民阶级,他们的主张以为革命力之中知识阶级、农民阶级、工人阶级绝无差异,社会革命党首领赤尔诺夫[4]常称农民为革命之“第三力”,而向以“农民的政党”自负的。当时凡是马克思派(不论是多数派是少数派)社会民主党的朴列哈诺夫[5]、马尔讬夫[6]、列宁、杜洛次基[7]都早已说社会革命党是小资产阶级的政党。一九〇五—六年第一次俄国革命时,社会革命党的策略已经完全暴露他们的小资产阶级性、知识阶级性,然而社会革命的精神总算未失。第二次革命——一九一七年二月至十月——中社会革命党早已分裂,派别多甚,仍单称“社会革命党”的是纯粹右派,此时革命已实地现见,俄皇推倒,社会革命党却置原有的党纲不顾,实际上不但反对无产阶级的政党,而且已成反对农民阶级的政党,——此党首领赤尔诺夫当农业总长时,不但忘了自己的“土地社会化”的政纲,并且农民反抗地主时他竟派兵痛剿。至十月革命之后……总之,以后一切纯入于反动潮流。我们要明白此中的因果,“为什么过去时期有如此光荣如此魄力的社会革命党竟成反动派”?可以在叙述此次审判案之前,先以一语了之,“因为社会革命党既几纯是知识阶级、小资产阶级,他们总不敢想到革命之中缺少了面夸夫(大学教授、立宪民主党首领)一班人,竟亦可以组织政府,所以竭力妥协,弄到后来,连自身是个什么东西也都忘了。”十月革命之后,仍旧因此——因不相信无产阶级能单独建国——拚命的与政敌——布尔塞维克——作“政治的赌气”,于是以前“农民阶级工人阶级知识阶级革命”的原则,一变而成“贵族阶级资本阶级帝国主义者反革命的原则”,于是一切社会革命党而反对社会革命的种种罪恶,皆随之而来。

  社会革命党在十月革命之后种种罪恶本已早就显著,劳农政府不过因为没有法律上的证据文件,所以一向容忍。直今年初,社会革命党中暗杀队队员里已找着许多首领的文件——私通协约各国等——才悔悟是骗,知道年来社会革命党的行为,不但有反于无产阶级国家的革命政府,而且亦大背自党的理论宗旨。“可怜俄国革命中农民阶级本大现伟力,十月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加农民阶级革命的公式,可是自称为农民革命的政党竟成反革命的分子。可怜可怜。”革命的运行,本来真正如潮流风波相似,不向东就向西,不向左就向右,革命政党的行为而至于“赌气”,没有不成反动的,于是这些暗杀队队员就都自首于劳农政府之革命审判坛,文证确实,遂于六月八日开始审判。

  记者前次通信已经述及社会革命党案中,有第二国际及第二又二分之一国际的代表以辩护人资格出席,为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诸人辩护。审判开始后,这几位代表已到,第二国际方面房德尔威德[8]等,第二又二分之一国际方面有洛仁菲德[9]等,而社会革命党暗杀队自首的一班人,也请第三国际代表蒲哈陵[10]等辩护。审判坛外的空气异常激昂,各地工厂工人开会时已有不少请愿书,请重办,并讥诮妥协派国际的辩护代表。六月二十日正是为社会革命党所暗杀的共产党首领复禄达尔斯基[11]之纪念日,莫斯科工人突然举行示威运动,彼得城工人也派代表团到审判坛请愿,社会革命党对于社会革命的关系也就明显得很,——究竟还能代表农民阶级,代表“社会革命”的名号否。

  审判开始已有十五六天,案中各条审判还未一半,结果如何虽不得而知,然而形势早已明了,所求不过法律上的手续罢了。劳农政府的国家原告人是克留仑夸[12]及鲁纳察尔斯基[13]等,据他们提出的罪案书中说:

  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会会员戈次[14]

  、第莫菲叶夫(Timofieff)[15]等十四人阴谋推翻劳农政府,(一)于一九一八上半年(一九一七年十一、十二月即组织“贵族少年队”反攻劳农政府,——因工人兵士中已不得力)在彼得城、莫斯科屡次组织反革命的暴动,联络其余一切反革命力,甚至于其中有保皇党的将军。(二)以自党名义与协约各国正式代表暗通协约,同谋以武装行动推翻苏维埃,引导英法军队入境,私传消息,且得其财政军事上之辅助。(三)后此加入反革命政府,克膳莎夫[16]、田尼庚[17]、苏马蜡[18]政府、沃布斯克[19]政府,并指挥党员在劳农政府机关中作暗探,密报各时期各地方之白党政府。(四)指挥党员组织暗杀阴谋队实行暗杀劳农政府首领,掠夺政府各种军械,炸毁铁道,并及于掠夺私人之刑事罪等不一而足。

  社会革命党暗杀队员谢米诺夫(非西伯利亚之谢米诺夫)[20]、郭列朴列乏[21]女士等十八人执行暗杀抢劫等罪,——谢、郭二人自首文最详细,其余亦大半悔悟,——一九一八年二月至四月间屡次图谋暗杀列宁、杜洛斯基等,抢劫国家机关,——受其党中央委员会的命令。

  社会革命党中央委员倍尔葛(Berg)虽自一九一八年已离党,而自一九一七年十月二十五日后至十月止,为社会革命党武装反革命暴动中之军事上的重要罪犯。

  此外,社会国民党为俄国社会党中之最右派,(一九一七年才发生的)中央委员伊葛纳第叶夫(Ignatieff)[22]一人,当一九一七年十一、十二月间反革命时,组织反革命机关“祖国革命救济会”联络社会革命党,后(一九一八年)又加入北俄白党亚尔葛尔政府导英国军队入俄。

  凡此各条不过是一极简略的大概,详细不及备载。现在正在逐条审问呢。

  第二国际及第二又二分之一国际,本来在本质上就与少数党社会革命党同一臭味。此次柏林会议他们定要派代表辩护人,出席于社会革命党案,第三国际对之让步,劳农政府允许他们,并且出入国境更与以特别自由特权,好叫世界无产阶级看一看,究竟这一派“社会党”是什么态度,抱的什么宗旨,什么居心。

  第二国际中央委员会会长房德尔威德、比利时王国前司法总长第一天出席,就宣言“我已经不是总长了,……审判坛的组织似乎大不合法,……”后来这一派辩护人,多方的挑剔,吹毛求疵,始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最后看着证据甚多,证人连他们自己请出来的,都是证实罪案书中罪状,他们就想借端脱身,刚好那一天(审判开始后之第六天)他们仍要求特设自己的速记席,说是第三国际在柏林会议上答应他们的。审判长答复,第三国际的应允,不能提到司法机关的审判庭上来,你们双方自可向俄苏维埃共和国最高机关开谈判,至于速记席辩护向没特设的前例。第三国际代表又说:你们自己不遵柏林协约,又何必时时提起这种丢脸话呢?于是外国辩护人就宣告退席。

  审判的第七天,审判坛就公布一对于外国代表宣告的解释书,略谓,“……辩护人特设‘速记席’,审判厅诉讼法中尚无此例,至于自行速记,旁听者人人有此权利,辩护人自可聘请善于速记之新闻记者,来此代为执行,审判厅对此,本无特别正式宣告允可之必要。……外国辩护人等不过借此哄然退席,以为政治手腕之运用而已,本审判坛绝无为难之举。……欲以资产阶级性之审判法,或他种端由,归罪于本审判坛之不公正无客观性者,此必不可能。昨日审判席上(六月十三日)辩护人落仁菲德尚宣言‘被告确享有一切自由,辩护自由’。然实知此案中政府作用之处渐少,辩护人若继续参与,于其政治方面大不利,故借端脱身耳。况辩护人之种种要求,未能十分满足,尚何所求。……今不论辩护人,经本审判坛此番解释之后,尚回复其职务与否,判案事务仍积极继续进行。……”

  第二国际及第二又二分之一国际的态度是如此,社会革命党案在历史上的意义,于此愈益可见了。

  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六日

  原载一九二二年八月二十四、二十五日《晨报》

  署名:瞿秋白

  注释

  [1]巴枯宁(一八一四——一八七六),俄国无政府主义者。一八六四年加入第一国际。一八六八年宣扬无政府主义,反对马克思主义。一八七二年被第一国际开除。

  [2]赫尔岑(一八一二——一八七〇),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唯物主义哲学家、作家。在政治上他曾深刻揭露沙皇制度的腐朽,为农民解放疾呼,但他错误地认为俄国在消灭农奴制后,可以通过农村公社实现社会主义。他这种空想社会主义的主张对俄国民粹派有很大的影响。

  [3]赤尔纳塞夫斯基,今译车尔尼雪夫斯基(一八二八——一八八九),俄国革命民主主义者、唯物主义哲学家、文学批评家、作家。他认识到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阶级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但他看不到无产阶级的历史地位和作用,而把农民当作社会变革的主要力量。这种观点后为俄国民粹派奉为理论根据。

  [4]赤尔诺夫,见本书第306页注16。

  [5]朴列哈诺夫,今译普列汉诺夫(一八五六——一九一八),前期是俄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家。一九〇三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后政治上日益右倾,转向孟什维克,成为第二国际机会主义的首领之一。

  [6]马尔讬夫,今译马尔托夫(一八七三——一九二三),早年参加彼得堡工人斗争协会,任《火星报》编辑。一九〇三年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反对列宁的建党原则,形成孟什维克派。十月革命后,敌视苏维埃政权。一九二〇年逃亡国外,参加建立第二半国际。

  [7]杜洛次基,今译托洛茨基。见本书第227页注68。

  [8]房德尔威德,见本书第354页注⑧。

  [9]洛仁菲德,今译罗津费尔德。

  [10]蒲哈陵,今译布哈林(一八八八——一九三八),一九〇六年加入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十月革命后曾任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委员,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一九二九年十一月联共(布)中央全会决定撤销其中央政治局委员的职务。一九三七年以叛国罪被开除党籍,次年被处死。

  [11]复禄达尔斯基,今译沃洛达尔斯基(一八九一——一九一八),十月革命后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委员,报刊、鼓动与宣传工作人民委员。一九一八年六月二十日在彼得格勒为右派社会革命党人杀害。

  [12]克留仑夸,今译克雷连柯。

  [13]鲁纳察尔斯基,今译卢那察尔斯基(一八七五——一九三三),十月革命后任苏俄教育人民委员。

  [14]戈次,今译郭茨(一八八二——一九四〇),俄国社会革命党领袖之一。一九〇六年参加社会革命党战斗组织。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后任彼得格勒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委员,第一届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副主席。一九二〇年因反对苏维埃政权被捕,一九二二年因社会革命党人案被判刑,获释后从事经济工作。

  [15]第莫菲耶夫,即季莫费也夫。

  [16]克膳莎夫,今译克拉斯洛夫。

  [17]田尼庚,今译邓尼金。见本书第226页注50。

  [18]苏马蜡,今译萨马拉。见本书第118页注②。

  [19]沃布斯克,今译鄂木斯克。

  [20]谢米诺夫,今译谢苗诺夫。这里讲的是格·伊·谢苗诺夫,社会革命党暗杀队员;不是特·姆·谢苗诺夫,西伯利亚反革命头目。

  [21]郭列朴列乏,今译科洛普列娃。

  [22]伊葛纳第叶夫,今译伊格纳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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