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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瑜妹:

  在这群蚩蚩氓氓的同学中过日子,达观的我,终不免于有时候心情被搅扰得极其缭乱的。这是上星期日早上的事。

  “你忘记一件事。老皮。”范君慎重其事的走来说。

  “什么事啊?”我也认真的回问。

  “吓,今天是礼拜日,你的爱人马上就会来。这时候还不剃光胡须吗?”范君说着引起旁人的一阵谑笑。

  这是每周照例的功课,本已味道索然了,但他们还是努力的津津的嘲笑着,我呢,也从不因此表示过一点厌恶,到了极无聊的时候,不过冷静的微笑着,将一团不高兴轻轻的压下去。然而他们却定要在这种嘲谑里表现他们的天才,话匣子似的向我盘问,那时我正在吃稀饭,我指着同席的陈君说:

  “我是素来不齿那些鞠躬尽瘁来取悦于妇女们的,我每星期刮一次脸这算什么?他每星期刮三次你们将怎样的批评呢?”

  “我没有爱人,随便刮多少次脸也不要紧。”陈君大不以为然的反辩。

  “那末,难道你就不是想修饰得漂漂亮亮去找个爱人吗?”我笑着说。

  这就使他那面孔板起,凸起的蓝色的脉络织成错综的河流,他终于愤怒的立起来,将手翻转,把那手中还有半碗稀饭的碗砸得粉碎,稀饭与碗片纷纷的向四周飞溅,他骂了一声“混蛋”就红着脸走到窗口立着。

  “老陈,你对我砸碗干吗?就是我说话太唐突,也不必动气啊!因为我这句话使你动怒,砸碗,我真是心里不安得很,抱歉得很!”我断断续续的鼓着勇气说,那眼泪一齐涌到眼眶边,仅仅没有流下来,因为许多的眼光集中在我脸上。这时,那祸首悄悄的走开,饭厅里充满着不和谐的冷静。各人也就都把那话匣子收起来,无精打彩的走。

  陈君的姣好,和蔼和一切,都素为朋辈称道的,他和我尤其要好。然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过于亲密反而跑出礼貌之外像至亲骨肉之间一样更易发生纠纷吗?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或者他是为着别的愤恼急急忙忙找着了这条出气的路道吧!

  从此我们不再交谈;同桌吃饭,或在路上相遇,总是各人低着头连目光都不偷视一下,合定的一份报也只有他一人懒悠悠的翻阅,都像失群之鸟,失了常态,我们之间,俨然竖着一座墙壁如巍巍的喜马拉雅山分离了欧亚。素爱沉默的我,平常已饱尝着凄切的孤伶的况味,唯一的陈君又对我如此,涵瑜啊,所谓“知己”对我是这样,世界是如此的奇离,像我这种无力的庸奴,只要宇宙不毁灭,我终有给浓烟硝雾毁灭的一日,我真生活得够了够了。我只有在夜阑灯灺时躲在清冷的薄絮中向自己的心灵诉述那无边的哀怨。是的,我是这光明辉灿的宇宙中大杀风景的厌物,早就不应生存于斯世的,我的平心静气的语音,我的谦恭的笑脸,一切,徒然暴露自己的丑恶罢了,我憎恶自己,我想毁灭自己,我简直不愿在人烟稠密中悄悄地占去空间,但愿悄悄的死去。我于今没有灵魂了,如僵尸一般在黑夜中的孤寂的深林里踌躇,暗淡与阴风笼罩着我,看不见一切,听不见一切。呵,没有我了,我是渺小得至于看不见的灰尘,当载重的车轮压下时,我挤到那边,当禽兽之巨足践踏着我时,我又逃到这边,终于无可遁逃时,天啦,你赏我一阵微风,把我吹散了吧!把我吹散了吧!

  瑜,这点小事本不打算告你,因为写些这样的话也许是使你讨厌的事,但我不知如何还是说给你听。为想消灭这一种内心苦闷的缘故,我才想出个游法国花园的方法来,可是一出了花园,在你去后,那种种苦闷又汹涌起来了,瑜啊,我真不想再说什么啦!

  悲哀的皮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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