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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五华农友哭一声


  (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九日)

  在逆党,劣绅,土豪,大地主,贪官,污吏,保卫团,土匪——这班帝国主义的走狗,反革命派的利刀白刃活杀底下的五华农友,断头碎尸,血肉横流,已经是惨到极点了!千百年来满脚牛屎,被人咒骂,欺凌,贱视,压迫,虐待,奴隶,象牛马都不如的农友们,被人打也不敢哭,被人杀也不敢叫,满腔冤枉,只有暗地里去告诉给鬼听。可是这里是青天白日,光照大地,孙总理的信徒呵!听听我为五华农友哭一声罢!

  当陈逆炯明宰制东江的时代,奸淫掳掠、放火杀人、强迫军饷、勒派公债、预征钱粮,滥使铜银,[1]迫种烟苗……等,我工农商学各界的同胞,饱尝此毒,至今思之,尤有余痛。此时五华革命的农友,在民国十一年的时候,和海陆丰革命的农友,独先觉悟联合起来,为本身和民族的利益,不断的与军阀抗争。到了民国十二年夏,东江因风灾水患,农民群起要求减租,卒为陈炯明的武装镇压下来。海陆丰的农民,固然生机将绝,而五华农友,亦苦到不知命在何时。这是过去第一件冤枉事。可是在军阀铁蹄底下,本来算不得稀奇。在一方面,陈炯明因犯了东江农民的众怒,不啻把埋葬自己的墓穴挖开了。十三年春,国民政府第一次东征,五华海陆丰一带几十万的农民,在陈逆老巢来作内应,他们怎样去拥护国民政府和党军,怎样不要命的去驱逐陈炯明,我想真正孙总理的信徒,一定是不会忘记的。但是,这几十万的农友们,因为亲热了国民政府和国民党,驱逐了逆党和政府数年来心腹的大患,就因此而得罪了莫大的敌人——陈炯明刘志陆锺景棠及其余党。所以陈炯明痛恨国民政府和国民党,还不象痛恨东江的农民那么利害。陈炯明在香港曾对锺景棠刘志陆说:“我们如能再回东江,虽三小时也好,必先把赤党农民,大杀一场,以雪吾愤”。同年七月间,杨刘叛变之后,许崇智把东江送给陈逆,而跑回广州争地盘,所以陈逆就不止达到“再回东江三小时”的目的了。刘逆志陆先入五华,农民起而抵抗,被其屠杀者,不知凡几,家散人亡,尸骸遍野,号哭连天。这个时候,驻防海丰张和的军队,不理也就好了,还要欺骗五华农友说:要开军往救,叫五华农友集中;又骗了海丰农民的军饷电话机及夫役等,就开拔逃往别处,使五华农友被刘志陆杀得更加凄凉。这就过去第二件冤枉事。锺景棠入海陆丰,令铁匠打了数百把斩首大刀,来杀农友们的头。五华海陆丰一带的难民,到了广州,请愿国民政府,收复东江,于是而二次东征乃开始。五华海陆丰的农友,也再死不要命的起来响应党军,驱逐陈逆。参加东征的革命军人,都知道五华农民反抗军阀之决心,和参加革命之勇气,即许崇智也引为世所罕有,遇人必谈。这样看来五华这班被人看得牛马不如的农友,如此热烈的去拥护国民政府,去参加国民革命,是多么可爱可敬!又多么可怜呢!

  好了。陈炯明在东江的势力消灭了,东江政局大定了,同志们有升官的升官,有发财的发财,此时五华(海陆丰也在内)的农友,就提出了一个要求。这个要求是甚么?并不是想国民政府来封功,也不是想得到一点抚恤,而是要求惩办潜伏在乡村活动之一班逆党。他的目的有二:一是巩固革命基础,免致逆党之扰乱;二是保障农友们生命,不至再被逆党的残害。这种要求,何等光明正大,何等的表现其革命之真诚呢!可是几百次之函电交驰,并屡派代表向政府请愿,而逆党卒至逍遥法外,没有动着毫毛,这已经是使农民大失所望了。所以五华的农民,只有巩固自己的组织,充实本身的力量,以御祸于万一。此时一班陈炯明刘志陆的逆党,以农民的要求既失了效力,乃大肆活动,或假公民名义,或假农工商学代表,或假造姓名,妄捏罪状,向政府控告。千状万纸,无非是说五华农民协会,犯了滔天大罪,满纸淋漓,象煞有介事。他们唯一的政策是要使国民政府杀害自己同一战线之农友。今年三月间,适遇五华米贵,民食恐慌,五华农民,乃开全体大会,联合工会,学生会,青年同志会,国民会议促成会,县党部,各界团体,请准温县长,禁运谷米出口。谁都承认以地方的人民团体,来救济地方的民食,早成为农村美尚之惯例。在党政府底下的县长,既不负责维持,已经不用说了,而五华农民卒因此而犯了弥天大祸。未久,胡谆继温前县长之任,受了五华少数包运米谷奸商之运动,竟不顾地方民食,而骤然下令取消米禁,使五华民众,特别是大多数之农民,突起恐慌,几至酿成群众之大暴动。胡县长因此不能达到目的,乃恨死了五华的农民,遂起用屠杀农民之刽子手刘志清(刘志陆杀农民时委为五华县长)为顾问,穷凶极恶,巍冠大帽,出入公门。又起用一班逆党劣绅土豪,组织卫商保旅队的武装团体,为刘志陆报复前仇之准备。再进一步,瞒报上峰,说五华农会截劫米谷,勾结逆党,危害政府等等大罪,并请求迅派大军剿办。而上峰以为一县负责之长官,既有来电告急,当即派某团长率兵前赴五华。于是乎五华农友,差不多处于“将要宣告死刑”的田地。好在某团长明白事实,五华农友始由万死得一生。然如诬捏农民的胡县长,政府竟毫无加以处罚,居然又是一邑长官。胡谆这样险毒,实在配做陈炯明刘志陆之孝子慈孙,为乃祖父雪不共戴天之仇。这是过去第三件冤枉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月二十八日,《大岭东报》载:“五华水旱为灾,县属数十日未雨,各处迟禾以及地势稍高,无水泉及车水灌溉等地,花生与各项植物,均被赤日晒干,全无收获,但延至本月初九初十十一三天,则连日大雨倾盆,河水陡涨丈余,安流市四大街,俱水盈四尺,余琴江、沼河一带,未经收获之迟禾,及地瓜各种植物,又被洪水淹盖,沙泥压覆,一般农民,莫不连天叫苦。”这种消息传来,不要说总理的信徒,大为伤心,即那和尚尼姑,都要替五华农友流出几点慈悲的泪。可是,有两个自号总理的信徒,东江行政委员徐桴,省政府农工厅长刘纪文,他是国民政府下的大官,而竟绝不懂得三民主义农工政策,与夫政府屡次之宣言,也做了陈刘诸逆的孝子慈孙。他们的政策,更为狠毒,他们以为五华那班同志——逆党劣绅土豪大地主贪官污吏土匪……等的屠杀政策,既不得到完全成功,乃加上一个“饿死政策”,破坏农民减租运动。五华的逆党,得到这个消息,就欢喜不过了。乃大饮特饮,笑道:“哼!杀你不死,害你不死,难道饿你不死吗?”叫苦连天的五华农民,得到一线之光明,就是孙总理廖部长扶植工农之主张,乃为减租之运动。特召集全县农民大会,讨论救济办法,通过减租二成。同时《大岭东报》又载:“五华田主反对减租,县属上山十约,以安流约三鲤鱼江张姓,抵抗李姓,及南洞约之登云温姓,素称丰富,一家每季可收租数千石者,颇不乏人,自县农会通告本造凡属佃田每原租一石,一律减供二斗后,各处田主,大起反对。前日低坑市开会,集议对付方法,当场并捐出巨款若干,以备对付农会之用,如此不惜捐款压迫佃农,不知是否尚有人道。”同时,五华县长胡谆,呈报行政委员徐桴,略谓:“……五华农会如前清之三点匪,并且到处宣传,今日实行共产,每石谷抽四斗,以打倒官场,并阻挠军饷,贻误戎机……应如何制止……”这些荒谬绝伦的话,虽小孩都会晓得是造谣惑众,而徐桴绝不加察,也不顾违背政府迭次对农民运动宣言,和国民党党纲,竟认减租为“殊属不合”,令五华县长禁止。于是五华地主与一般反革命派之势焰,益加紧张,准备武装,乘势屠杀农民。

  五华逆党,又有假冒锡坑农工商学代表名义,发出“五华农会越轨抗命,勒抽租谷,请求制止”之宥电,而广东省政府竟根据农工厅长刘纪文之报告,乃大批特批说:“宥电悉,查五华农会违法越权,种种骚扰,昨据农工厅呈请核办前来,业经省务会议议决,行县拿办,并函省农会查办,分别批覆函达在案,仰即知照,此批。”这个批示,正与陈炯明刘志陆之口号,若合符节,陈炯明刘志陆有知,要大呼:我们的好同志刘纪文徐桴胡谆万岁!万万岁!

  同时,五华县党部,控告胡谆摧残党部,解散工会,压迫农民种种不法,证据确凿,由省党部咨省政府处置。而农工厅长刘纪文则覆谓,“调查结果,并无其事。”把胡谆大堆罪恶,轻轻一笔勾消。五华的国民党,为本党为农工而奋斗,当然是农工厅刘纪文所疾首痛心的事,这不但陈炯明要感谢他,吴佩孚、张作霖与帝国主义者,都要向刘纪文先生,致反革命的敬礼。

  东江行政委员徐桴,接到省政府批令之后,就马上令五华县长胡谆谓:“……该县农会所有以前种种不法行为,正在须待拿究之列,嗣后一切动作,自应痛改前非,按道而驰。乃近据该县县民控告农会之事,又属多起,一经转令行查,固属失时费事,亦殊非尊重政府命令威严之道。仰即查照前令,先行布告所属人民,一体知照,嗣后遇有关于所控农会之事,径呈该县查明,依令办理,毋庸再由本公署核转,以尊重政府命令森严之至意。”

  徐桴这个命令,差不多要厉害过陈炯明、刘志陆、钟景棠的机关枪大炮和斩首刀。他说五华农民以前种种不法须待拿办,当然是因为得罪了陈炯明过甚。令胡谆以后不用转令行查乃尊重政府威严之命令,就是教胡谆彻底的反革命,快快把五华农民杀个清光。又教五华一般反革命派——他叫做人民——以后控告农会,径呈县依令办理毋容核转,以尊重政府命令森严之主意,即所以促反革命派之加紧进攻,向农民下总击令。徐桴这个森严的命令,固然把农民打坏了,即总理的三民主义,农工政策,党纲,宣言,遗嘱,都跟着五华的革命农友负着重伤!

  这样一来,五华的逆党劣绅,土豪地主,贪官污吏,保卫团土匪的反革命派,联合向农民进攻益加猖獗,又加上了行政委员徐桴,农工厅长刘纪文的帮助,而造成更大的反革命势力,这就是此次五华农民遭劫的一大原因。

  《岭东民国日报》九月二十九日,五华通讯云:“九月九日大田土匪张谷初曾育三徐善庭等,流匪三百余名,围攻第三区农会,捣毁会所,掳去职员蓝奇才一名,自卫军枪械什物,被劫一空。十日午四点钟,该匪首等,复率四百余名,攻破第一区尚英乡分区办事处,掳去委员田玉屏,自卫军锺祺卢坤锺国强四名,捣毁会址,抢劫一空。十三日,匪首曾育三任才锺梅苏曾孟宾曾育周等,率匪三百余名,攻破第二区农会,乱枪扫射,自卫军古胜伤腹部,职员刘雄球伤胸部,两人性命危在旦夕,同时被掳去自卫军史进刘美二名,枪枝及所用物洗劫一空。十五日,三区黄塘肚乡,被大田匪党,将该乡牛猪米石,洗劫无余,掳去会员一名,现仍四出掳抢。十六日早晨,匪党三百余名,到第一区郭公乡,将职员黄雪梅黄道源家,洗劫一空;十时,复将梧乡村职员林君甫家,劫去猪十五头,该乡牛被掳去十二头,掳去会员五名,会员家里,全被抢尽,焚烧房屋三间,区会闻讯往援,被击伤自卫军一名。二十一日上午七时,大田土匪三百余名,围攻第一区南英乡,农民力薄,不堪与敌,全乡房屋被焚,财物劫尽,难民数百,无家可归,妻哭子号,行将待毙,悲惨情状,实所罕有。”

  五华这次事变之重大,可以给我们一个教训,就是:广东目前国民革命的对象,对内方面,已经不是打倒军阀的势力,而是在如何消灭军阀势力之根源——农村中逆党劣绅土豪大地主民团……等反革命势力。也就是国民革命到了一个难关。这个难关,如果我们很勇敢的通过去,国民革命就可以说是成功了一半,倘我们懦弱无能就通不过,那吗,国民革命要因此而再经一度的失败。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决议“本党无论何时,应站在农民利益方面而奋斗!”这就是打破这个难关最有力量的口号。给我们一个革命的方针!

  至于五华这次事变何以酿成这样的重大,我们也可找出几个原因:第一是政府对于逆党太过宽大,所以一般陈刘余孽得以公然在乡村活动;第二是县长胡谆违背党纲政策,并与逆党互相勾结;第三是行政委员徐桴,农工厅长刘纪文,也不要了孙总理的三民主义和农工政策,也忘记了政府对于农民运动迭次之宣言,竟为反革命派有力之援助,使农村之反革命势力得到政治上的帮助,一暴发而不可制止;第四是国民政府这次北伐,一般逆党乘机来扰乱后方,摧残革命势力,尤其是农民运动。有了这四个原因,就造成了五华之惨案。但是这个责任,是谁任其咎呢?可以说是胡谆徐桴刘纪文三位陈炯明的信徒吧!

  五华的农友们呵!你们已经是惨不过了。你们不要灰心,你们鼓起从前的勇气,你们不要以陈炯明倒了,就永远没有压迫你们的人,胡谆徐桴刘纪文,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了。你们继续努力吧!最后的胜利,终属于你们!

  署名:彭湃

  载《人民周刊》第29期

  1926年

  [1]铜银,指用铜制的假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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