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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四


  柳塘目瞪口呆的道:“你说什么,你找着了,可是找着玉枝了?”

  老绅董着急道:“谁说不是,她落在一个姓……姓江的人家里了。”

  柳塘听着,更摸不着头脑就叫道:“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既找着她,怎不一块儿回来。还有残废不残废,那是什么意思。”

  老绅董捶着大腿道:“我真有些昏了,东一斧,西一凿,这叫怎么说话。你听着,玉枝是找着了,她落在一家姓江的人家,因为那夜从我家回来,走到半路,遇见大兵土匪放枪,被枪弹打伤了,躺在路上。人家姓江的把她救进去,还给请大夫调治……”

  说着,听柳塘失声高叫,璞玉也变色两手乱抖。老绅董就摆手道:“你们不用怕,玉枝这孩子福大命大,已经算好了。大夫说落不了残疾,人家江家母子俩十分热心,还花了不少的钱,只是玉枝一直昏迷不醒,没法问她姓什名谁,家乡住处。又因为报馆歇工,也没法登报告诉她家里。直到今天,玉枝才有点清醒,报纸也快出来,偏巧就我找去了。现在玉枝在江家,被那母子俩照管得挺好,你们放心吧。”

  柳塘听着,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但对老绅董的话,还不十分清楚,而且对玉枝所受的伤,仍觉担着心事,不敢信为无碍。就向老绅董道:“老大姐,你沉住气,喝杯茶,把细情跟我说说。”

  又向璞玉道:“你替我叫人弄脸水来,再拿身衣服,帮我穿上,我要上江家去看玉枝。”

  璞玉道:“您还软得很,能出去受风么,若不放心,我先去看看,或是把她接回来。”

  老绅董道:“接回来可不成,人家说大夫不许挪动。”

  柳塘道:“那么我非得去看看不可,姑奶奶快着点儿,我这就走。”

  璞玉道:“我也跟您走看看。”

  柳塘想想道:“你去也没什么,不过只是没人看家,好在门房有张福在着。咱们把屋门锁上也成。太太也快回来了。”

  璞玉一听柳塘许她同去,就去叫女仆打来两盆脸水,一盆放在床上,给柳塘用,一盆送在对面房里,自去梳洗了一下,又过来,伺候柳塘换上衣服。忙了半天,方才停妥,便要走出。柳塘忽想起还没叫车,只得现叫女仆去打电话,又等了半天,汽车才来,三人一同出门。柳塘竭力挣扎,还得有人扶持,才对付走到门外,被张福架上车去。老绅董和璞玉也随着走上汽车,随即开行。不大工夫,便到了目的地。老绅董和璞玉先下了车,把柳塘扶下车来,徐徐走入巷内。老绅董无意中向旁一看,见小唐正挑着担子,提着盒儿,匆匆向东跑去。料想这半天里,他必仍在巷外停留,忽见柳塘坐车到来,他不好意思见面,急忙跑开,但也没对柳塘说。

  到了江家门口,柳塘扶墙立住道:“你曾来过,就先进去跟主人说一声,还得替我先递个话儿。说我正在病着,精神缺少,不能周到,若有失礼之处,请他们多原谅,我改日再来赔礼。”

  老绅董应了一声,便先走进去。不大工夫,只见江家母子已随着老绅董迎出来。老绅董便在中间介绍,指手画脚的道:“这是江老太太,这是江少爷,这是张二爷,这是赵太太……赵秘书长太太。”

  柳塘急忙举手作揖。江家母子也陪笑还礼。柳塘正要说话,江老太太拦着道:“听说您正病着,快请里面坐吧。湄儿你扶着点儿。”

  柳塘客气:“不敢。”

  那少年已过来扶他走入。一面走着,一面翻眼儿,心中诧异,这位张柳塘,倒是久已闻名的老书香儿,也是很有学问的老名士,却怎么左右尽是一班古怪的人。这老婆儿满身的土窑子气,却自称是他的干姐姐,已经可怪。现在同来的这位女子,明明是个女招待,专在西餐馆做事,资格很老,我见她并非一次,绝没有错儿,怎会成了秘书长太太,又和张柳塘一同前来。这张柳塘倒是怎么个人,她们又和张柳塘什么关系,真叫人没法猜度。想着,已走入楼门,进了堂屋,老太太便让着道,请在这里先歇歇儿,姑娘就在这里边屋,正睡觉呢。柳塘虽觉疲喘难支,但仍想先看看玉枝,就道:“谢谢您,我先看看她。”

  那少年听了,就扶他进到里屋。璞玉、老绅董也都随入,到了床前。见玉枝正侧身卧着酣睡,颊部贴着枕头,几乎像爬伏的姿势,知道她因为伤处在后,不能仰卧,不由看着心酸,全流下泪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悔过知非佳人敦琴瑟 杀机肇祸君子远庖厨

  话说柳塘看着玉枝卧在床上,昏迷不醒,心中惨痛,就向江老太太问道:“她倒是伤了哪里?”

  江老太太摆手低声道:“咱们还是外间坐吧,不要吵她。”

  说着,就领头儿先走出去。柳塘见房中陈设颇为考究,玉枝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几上药瓶和医具,全弄得洁净整齐,颇感主人厚意。又见江老太太对玉枝这样护惜,心中也发生和老绅董同样的感想。觉得向来没见过这样慈祥的老太太,由她的面目,便可想见心肠慈善。玉枝遇见这等人,真是运气,否则,这几天不知要受到何等折磨了?想着,到了外间,重又落座。

  柳塘想起还没正式道谢,就立起向江家母子作揖,说了几句感谢和道歉的话。江家母子也客气了几句。柳塘向那少年领教台甫,少年恭敬地递过一张名片。柳塘见上面印着“江湄”二字,旁边下角又是“水眉”两个小字,知道他是把名字拆开两字做号,虽然小巧,却有意致,想见是个性近文雅的人,就拱手称呼一声:“水眉兄。”

  那江湄连说:“小侄不敢。老伯大名,小侄已经久仰了。”

  柳塘却见他面貌英俊,堂堂仪表,已足十分欢喜。又见他如此谦虚,更觉难得,就也不再客气。只说:“小女这次幸而遇到府上搭救,要不然简直不堪设想,我真没法道谢。听说水眉兄还冒着很大危险,花了很多钱,请大夫给小女调治,更叫我感激涕零,但不知大夫治得怎样。”

  江湄便把请大夫的情形,说了出来。说到伤痕部分,就住口望着母亲。江老太太把话接过去,仔细讲说,子弹中在什么地方,停在什么地方,大夫用手术时是什么情形,现在伤口是什么情形。又转述大夫的话,受伤如何凑巧,虽然骨头把子弹挡住,却因余力已微,骨头所伤甚轻,绝不致落成残疾。柳塘听着才把心完全放下,知道女儿仍可做个活泼的人,过幸福日子,暗自庆幸。又由江家母子话中,听出他们是极守礼法的人。江湄虽奔走延医,但到行手术时,就躲开了,只由老太太一人照顾,所以伤势详情,只她能够说出。接着,江湄又讲了些当夜搭救玉枝的经过。柳塘申谢不已。最后谈到玉枝在何处养病问题,柳塘觉得不便长久在人家打搅,最好能搬回家中,或是移居医院。

  江老太太却竭力主张仍住她家,向柳塘说:“你若嫌我们这里房屋太窄,太不干净,定要搬走,我就不能阻拦了。若是还可以对付,只为不好意思打搅,跟我闹客气,那可不必。姑娘才治得见好,这一挪动得吃多大亏啊!”

  江湄也说:“老伯不必客气,这也不是客气的事,终归病人要紧。现在这位大夫治得很好,你若没有别的高明大夫,不想换人,那就得听他的话。他每天五点前后准来,等他来了,问问能搬动不能。大夫若说能挪动,您就搬走;若说不能挪动,恐怕我们就不肯容你,你也得设法疏通吧。”

  柳塘听了,哈哈大笑道:“水眉兄这话真是痛快,我只可依实了。本来受伤的人,不宜挪动,不比在医院里,有舒服的轮床,可以随便移动,但也只限在医院内。咱们这里得上车下车,上楼下楼,病人自然禁不住颠顿。大夫一定要反对的,简直不必问他,我就依实打搅了。不过她不知几时能好,得占您一间房,还有我们派人来伺候,也给您上下都添麻烦,真是不安。”

  江老太太道:“张先生既依了实,就别客气了。我家人口很少,只母子两个。向来湄儿住楼上,我住楼下东里间。现在我也搬上楼去,把楼下三间全归你们,有几位来伺候病人的,也能住开了。”

  柳塘道:“那我更不安了,还有您为小女请大夫,已经费了很多的钱,请告诉个数儿,我就送过来。”

  江老太太只说有限,不肯告诉数目。柳塘道:“这您万不能客气,我们打搅已经够受,还能叫您垫钱?您若不说,我们只可搬走,还不知得加多少倍奉还。因为您不说数儿,我们只可多还,这不是明理儿吗。”

  江老太太笑道:“您不用拿话挤罗我,这钱我们一定要的,只不必着忙,等姑娘大好了,回家时候,我给您通一篇细账吧。”

  柳塘见他母子如此诚恳,自己若再固执,反落小气,只可答应稍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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