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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璞玉方欲说话,忽听胖妇在院声唤,原来那麻子已然工作完毕,等待张月坡同行。张月坡急忙而出,璞玉只得把含泪的眼望着他,目中射出希望和感激之光。张月坡到了门口,还回头瞧她一眼,似乎预定明日之约。

  璞玉在他走后,感伤一会儿,思量一会儿,直把这张月坡当作患难的救星,既感他的多情,敬他的豪侠,又加上爱慕他的风采,不由把一颗芳心,全扑到他的身上,只痴想张月坡所言是真,看他的气度举止,确是上等富商,外面朋友当然不少,必可把自己拯救出去,自己这败柳残花,还敢有什么奢望?只求他收作一名女仆,终身服侍,以报恩情。但又想张月坡言语之中,似把自己看得极重,在我固不敢妄想,在他却难保没有相爱之意,要不然凭他的身分品格,怎肯常到这脏臭地方来呢?想着不觉心跳起来,自此以后,璞玉脑中映定了张月坡的影子,直思量了一夜。次日午后,张月坡又陪着那褚麻子来了。

  璞玉一见他的影儿,便恨不得他立刻来到房中。及至胖妇把张月坡陪过来,璞玉还假装不理,但胖妇方一走开,璞玉就再忍不住了,因为张月坡虽只和她接谈数语,不为深交,但璞玉却已把他的影在心中温存了一夜,这时直看他是亲人了。张月坡方坐到对面椅上,璞玉望着他,似有万语千言,却苦无从说起,只是嫣然一笑。张月坡也笑道:“大嫂,吃过饭么?”

  璞玉道:“才吃过,今儿你来得好像早些。”

  张月坡道:“可不是,我在柜上吃过午饭,就催着老褚出来,往常都是他催我。”

  璞玉听着,已悟其意,却仍故意问道:“怎么今天你倒急了呢?”

  张月坡道:“昨天回去,我想着你的事,直纳闷了一夜,恨不得立时飞来,和你接着昨天的碴儿谈谈。”

  璞玉心想,原来他也为我失眠一夜,真是太多情了,可是昨夜我打算的不错。就溜了他一眼,又低声道:“你先闹着上这儿来,你那朋友不疑惑么?”

  张月坡笑道:“他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初来一两趟,还是他恋着那胖娘们,强拉我来的。现在他对胖娘们早玩腻了,只为我央他给我当眼罩儿,他才照样前来。”

  璞玉听了,便明白张月坡相恋之深,自己只当他是被那麻子牵率而来,哪知麻子倒是给他作障蔽物把胖妇绊在房中,好容月坡和我接近,真是好法子。由此可见,张月坡为我费尽苦心,而且还不知怎样恳求那褚麻子,才得他窝子受屈的帮这种忙呢。张月坡又笑道:“褚麻子虽然肯帮忙,可能不能长久,他说像那胖娘们,就好比天津馆子里的四扒,偶然吃一两回,还可以将就,若是一足吃,可没那样好胃口,还怕吃出病来,丧了小命儿,所以他只许着再来三四趟,以后就不管了。而且他的货已经卖完,也该回老家,我不能强留人家啊。”

  璞玉一听,心中甚为失望,怔怔的道:“这么说,你只能再来三四回了?”

  张月坡点头道:“可不是,他是本客,本客不来,我这朋友怎么还能来呢?我就因为这个,很是着急,只想快知道你的细情,好赶着想法儿。”

  璞玉听了,知道错过这个机会,更难有第二次,就把时间看得贵重万分,忙招手叫张月坡到身边坐下,低声把自己的经过说了,但删却最初作女招待一节,并且造了个谎话,只说丈夫死后,孤苦无依,落到贫民窟,遇见过铁,流落至此,以下倒说得十分详细,毫无隐讳,这也是治病不瞒医的意思。

  张月坡听着,嗟叹不已,又抱怨璞玉不该写那两千元的字据,以致把握落到他们手中,随而转口说:“好,不是大数目,至多认吃亏还他两千块钱,他还能霸住你不放?你不用发愁,在我自有法想。”

  璞玉听他把自己的事慨然担保起来,不由感极欲泣,拉着他说道:“你是真想救我么?”

  张月坡道:“我不想救你,又何必说这话?”

  璞玉流泪道:“你花许多钱赎我,我这败柳残花的人,可怎么配……报答你啊。”

  张月坡猛然握住她的手道:“这是什么话,你哪知道我的……先告诉你吧,我的女人在去年已去世了。”

  璞玉听着,脑中“轰”的一声,似乎身体升入半空,明白他这话是暗示着将来自己的位置,想不到自己会受他如此重视,待要谦辞,但又说不出什么,只望着他怔了半晌,不自知的流下两行珠泪。张月坡居然使出温存手段,用手帕替她拭泪。璞玉这时和他越凑越近,身体直将偎入怀中。但转眼看见石头立在炕前,正瞧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推开张月坡的手,低声道:“你的心我明白了,可是我绝不敢那样指望,你若把我救出去,我情愿当个丫环仆妇,永远伺候你。”

  张月坡道:“你不要说这话,咱们往后瞧吧,现在我空口许出大天,你也未必信,还是等救你出去以后,你就知道我的心了。”

  璞玉忙道:“我不是不信你的好心,是不敢当你的好心,凭你这样的人,怎能要我……”

  张月坡冷笑道:“你还高抬我,我自己真要臊死,现在我心里正觉着对不住你呢。”

  璞玉一怔道:“怎么……对不住我?”

  张月坡道:“依我本心,恨不得立时救你出去,可是方才一听你说有二千元借字儿在他们手里,我就挠了头。”

  璞玉听他忽然说出这话,以为是舍不得钱,有知难而退之意,方在大惊失色,张月坡已接着说:“二千块钱,本是小事,若在前几天,我立刻能拿出来。只为我们柜上新近在西口收货,把底款全汇出去了,至快也得等十天半月,柜上周转过来,才能往外提款,这不是叫人着急么。”

  璞玉听他说明原因,知道不是变卦,心中方一块石头落地,便望着他道:“你又何必着急,晚些日就晚些日。莫说十天半月,就是一年二载,我也静等。”

  张月坡道:“可是我不能等啊,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着急。再说褚麻子三四天就走,他走了我自己怎么好来。”

  璞玉沉吟道:“就是你有几天不来,也没关系。等到钱凑齐时,再来把我赎出去。”

  张月坡苦着脸道:“你……你真说得轻松,到这时候,我若有一天不看见你,就可以疯了。”

  璞玉听了更为感动,不自主的握住他的手,凄然欲泪的道:“这可怎么好呢?”

  张月坡顿足道:“我一定要在褚麻子回家以先,把这件事办成。我有个朋友,在下等社会里颇有势力,我去求他出来压服过铁,叫过铁答应把你撇手,给个三头五百的,将借字儿收回,我还张罗得出来。对了,就是这个主意。”

  璞玉方欲开口,猛听东厢房门响,急忙推开张月坡,又低声叫他留神,张月坡方坐回椅上。外面褚麻子高叫:“月坡,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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