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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如莲笑道:“岂止粗呢,简直不是人!他姓罗,也是开窑子出身,我进莺春院,他还捧了牌饭局,差些没教我们耍杀,气得赌誓骂街的跑了。我想他一定恨苦了我,不再来了,哪知昨天又赶了来,打了三四点钟的茶围。我只给他个三闪一送,连话也没说一句。人家不识数的,居然开了十块钱的盘子,你说新鲜不?我也明白,他是要学个烈女怕磨夫,长线放大风筝。嘻嘻,小子错想了,就凭他铁梁磨成针,也别想我正眼看一下。”

  惊寰听着却暗自感想:人的阶级,真关系非浅,我迷恋如莲,就成了感恩知己;这姓罗的也一样爱她,却只落她讨厌,看起来他倒很可怜。再说他那样一个粗人,竟也能看出如莲的好处,倒不失为与我同心。不过像如莲那样孤介,怕这一世也不会给他个笑脸看,我要是他,真伤心死了!想着便道:“你又何必这样固执,他既如此仰望你,你就稍为给他点颜色,也不为过。”

  如莲听了,怫然变色道:“咦,这话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你的女人,能教她给别人点颜色,你还是不拿我当你的人哪!不然你不会说这话,照样看我是小窑姐,大道上的驴,谁爱骑谁骑。好,依你依你,我就去……”

  说着站起向外便走,惊寰连忙扯住,自知又惹了祸,非是一半句话所能解释,只可走个近路,扶着她的肩儿,便跪在床沿上。如莲回头看见,噗哧笑道:“瞧你这松样,高了兴就顺口胡噙,惹了祸就立见矮人,教我哪只眼看得上!”

  说着便按惊寰卧倒,自己坐到他怀里道:“我也知道你是无心所说,可是人家听着多们寒心?谁家男人能教媳妇跟旁人去上劲?也许只你们陆家有这规矩。”

  惊寰陪笑道:“完了完了,难道我就白给你下一跪,还不饶人。”

  如莲笑道:“不看你吓得小可怜似的,今天我……”

  惊寰不等她说完,便接口道:“你也是饶我,你不疼我还疼谁呢?”

  如莲微拧着他的嘴道:“看你这小嘴多会说话,真是打哭了哄笑了,我算怕你。”

  正说时,忽见门帘一动,似乎有人揭开个小缝儿朝里看,接着又人影一晃。如莲喊道:“谁呀?”

  忙立起赶出去,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进对面屋里,到掀帘看时,业已不见人影。如莲气得骂了一声,又走回来,还恨恨地道:“这有什么可看,屋里没大河,倒出来王八探头儿了,也不怕害眼,瞎你们个混账东西!”

  说着又向惊寰道:“我早知道这间屋子犯病,凡是上厕所的,都从这门前过,有讨厌鬼就探头探脑。”

  惊寰道:“罢呀,看也看不了什么去,咱们也不怕看。”

  如莲仍坐在他身畔道:“不是怕看,是可气,他们欺负人!”

  说着,忽听那边屋里呛啷啷的接续着发出许多奇怪声音,细听像好些块洋钱从高处落到桌上,接着就听有人跳得楼板山响,高声骂道:“他妈的,咱爷们不能嫖了,人死兔子活的年头,只要年轻俊头,不管够朋友不够朋友就得姑娘的宠。这种兔子也恨不得认窑姐当亲妈,都钻进××里去偷摸,把花钱的大爷扔到水桶里,我把你小兔子的,是人物你出来!”

  这个人骂到这里,又有人接着骂道:“九爷,瞧我的,只要这小东西敢露头,我立刻教他见见世面!这地方是好朋友来的,仗着俊头找便宜,你走不开,不服你出来。”

  旁边又有几个人也跟着鼓噪,惊寰听那声音是出在对面如莲屋内,却不知他们是向谁叫骂。

  如莲却听得变了颜色,暗料道:“方才定是罗九的一般人到这屋探门缝,看见自己和惊寰的亲密情形,回去报告了罗九,他本就被甩情急,再加上吃醋,自然闹起来。”

  不由得芳心乱跳,自想我虽不怕他们,惊寰可是个公子哥儿,要吃了亏怎好?这时惊寰问道:“你那屋里的客是和谁打架?”

  如莲咬牙变色道:“傻子,你还听不出来?”

  说到这里,又恐说明了教惊寰担惊,忙改口道:“你不知道,这群东西不定又闹什么。”

  正说时,只听外面有伙计喊“大姑娘”,如莲应了一声,忙回头嘱咐惊寰道:“你只在屋里坐着,不论谁招呼你也别出去,我去看看就来。”

  说完就慌慌张张地出去。惊寰因为自己并未惹人,绝未想到他们是骂自己,不过只担心怕他们打起架来,如莲夹在中间受了误伤,便站起来立在门边,隔帘窥听。只听如莲已走进那边屋里,朗声说道:“众位二爷,方才是哪位闹气,这里谁敢得罪二爷们?众位来到这里,就是照应我,多少得赏我点面子,有什么事慢说。大灯花儿的时候,别搅人夜开窑子的买卖。”

  接着便听有个粗哑喉咙喊道:“完了完了,咱这钱不能花了。”

  接着就听如莲顶着道:“二爷花钱的事本是随心草,想在哪里花在哪里花。众位要捧我呢,我承情。要不愿意在这里花呢,我也没拉着扯着。众位哪里花钱不为找乐?何为单在这里怄气?”

  惊寰听如莲说话,太为冷硬,怕她惹翻这群粗人,吃了眼前亏,自想这些人要敢和如莲动武,我便拼出死去,也要把她救出,便自暗暗挽袖提鞋的准备。哪知那些人听了如莲这一番话,半晌也没人答语。后来又是那粗哑喉咙喊道:“你这里我是不能来了。这里是敬小不敬老,只有小白脸儿吃香,熟语说父子不同嫖,既是我儿子招呼了你,我哪能再来!”

  又听如莲回语道:“二爷别说便宜话,除了有钱王八大三辈的人,其余上我这儿来的大小都是爷字辈。”

  惊寰从没入耳过这种市井俚语,哪里听得出那人所说的儿子是骂的自己?更听不出如莲口角尖利,已替自己找回便宜,反倒骂了他们。这时又听另有人说道:“钱不是开了么?哥们咱走,到外面等那小子!”

  那粗哑喉咙冷笑道:“走倒好走,可得走呀,我尽不走呢,非要跟那小子打个兔滚鹰飞!那小子要是懂事的,教他出来,跟大爷打个照面。”

  接着又有人道:“对对,咱就跟他耗着,给他个厉害瞧瞧!”

  又听如莲高声道:“众位这是跟谁过不去?要是跟我请说话,我既干这个,没事不敢惹事,遇上事也不能怕事。”

  这时那粗哑喉咙却妮声道:“我怎能眼你过不去?爱你还爱不够呢!就是跟对屋那小子,教他把眼擦亮点,敢搅我罗九爷的人儿,留神两只腿。”

  惊寰听到对屋那小子几个字,才知他们是和自己吃醋,不由吓得心里乱跳,忙偷隔帘缝向外瞧,又听如莲没好气地说道:“众位不走,就坐着,这本是耗财买脸的地方。”

  说着见她一摔帘子,便走出来,进了这边屋里,正撞到惊寰怀里,就一把拉住惊寰的手,对着他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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