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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突然她听出走廊上是丹妮的脚步声,连忙跑去开门。

  丹妮一看到博雅站在面前,把手上的包裹抛在地上说:

  “噢,博雅,你来了!”

  “莲儿!”

  他们相拥互吻,玉梅满面羞红,笑眯眯的。

  “她是谁?”博雅问道。

  “一个逃难的女孩子,我在西山碰到她。”丹妮说着,抓紧博雅的手,拉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我等你真要等死了。”她说,“你住在哪儿?”

  “我太太娘家。”

  玉梅吃惊地发出一阵怪声,博雅看了她一眼。丹妮说:“玉梅,你出去逛一个钟头,我有话跟姚少爷说。”玉梅红着脸走开了,显得颇为失望。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立刻感到长期相思的满足和未来欢聚的保证。

  “噢,博雅,终于见面了!你没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呢?”

  “一分钟也没忘?”

  “一分钟也没有。”

  她再度吻他。“你瘦了。”

  “真的?告诉我老彭是怎么回事?”

  “他上个礼拜上南京去了……喔,别谈他,只谈我们自己。现在开始好吗?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了。”她靠近他,对他,也是对自己说,“彭大叔告诉我,我们可以过一种理想的生活。我们到内地去,跟他合作救难民。这是他现在要做的事。他说与你谈过了……我们要找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也不管别人怎么说……”

  “原来你已和老彭计划好了。”

  “是的。他说你同意他的做法,他说你很有钱,能帮助贫民及无家可归的人。那不是很快乐的生活吗?你有多少钱?”

  博雅最讨厌人家说他有钱,半小时内他已听到两次了。

  “你为什么要打听呢?”他无表情地说。

  “我以前没想过这些,但是彭大叔扩大了我的视野。钱能做许多善事——帮助人。我看到这儿难民的惨状,真可怕。”

  “你说要谈我们自己,现在你谈的却是难民。”

  “我是告诉你我们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景况,那是老彭的主意。我们要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只有你、我和老彭。”

  “你想得太远了。”博雅略显冷淡地说。

  “你不赞成?”

  “我当然赞成,只是……一切并非如此简单。你真让我吓一跳……莲儿,你为什么要改名丹妮呢?”

  “为了安全。我告诉你我怕日本人。”

  “我正要问你。你肯不肯老实告诉我呢?”

  “好的,”丹妮颤抖说。她怕的就是她不得不说出身世的一天。她早就对自己说,她能告诉彭大叔,也能告诉他。但是灯光得柔和,气氛得恰当些。如今他开口问,她心里就害怕了。

  “莲儿,老实对我说。你当过别人的姨太太?”

  她望着他忧郁的面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的。”

  “你真的卷逃,”他无法正视她,只好垂下眼睑,“和报告中说的一样——卷走珠宝和现金?”

  丹妮生气了:“当然不是,你相信我会这样?”

  “别生气嘛,”博雅不安地说下去,“我自己是从未信过。”

  “是的,是的!”丹妮大叫道,“我逃了……我是一个姘妇……我告诉过你,女人所做的事永远都是错的……现在你居然相信了!”她泣不成声,“我想告诉你一切经过,但却找不着机会。”

  他从没看她哭过,说也奇怪,他并不喜欢。他爱她,但是她的泪水令他心烦,因为一哭就无法澄清他心中的疑问了。

  “莲儿,”他柔声说,“别哭……我全心爱你!但你得冷静下来说话……”

  她仍哭个不停。“报上说我卷走珠宝和现钞……你居然相信了……”

  博雅倾身吻她。他知道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辩论是没有用的,最佳的对策就是香吻与爱心。

  “莲儿——你一定得听我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你以前做了些什么,我全不在乎。我爱你,来,抬起头看我。”

  她睁开眼睛,用手去揉。她觉得自己带来了坏的开始。她曾将身世原本地告诉彭大叔,却想不起是如何说的。博雅要她解释,他的态度引人生气,更令她失却信心。但是她能向老彭倾诉,在博雅面前却坏了事,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在乎老彭的观感。她本就打算说:“博雅,我不能嫁你。”那么她立场就坚强多了。但是她说不出口,因为这不是真心话。她想象自己把讲了一半的故事接下去——她就是这样告诉彭大叔的。她不知道一个人在讲身世之时,听者与说者同样重要。老彭给了她自信心,博雅却不然。她早就感到她能向彭大叔坦承一切,他定会谅解的。因此她现在只向博雅说:

  “你从哪儿听说我是逃妾的?”

  “我正要告诉你,但你不给我机会。你走后五天,警察带委托状来抓你,指名找崔梅玲。他们拿出一份天津自卫队拍的电报。”

  丹妮插嘴说:“你不能相信天津的警察——他们都是汉奸和日本人的走狗。就算日本人要抓我,难道我就有多坏吗?”

  “莲儿,我说过我不相信那些话,我只关心你的安全。事实上警方真的在找你。我知道这事,就替你担心——不是我相信他们,所以我才想问你——好知道要如何帮你。我要你亲口说出一切,你明白吗?我的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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