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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长贼骨头(7)


  第四章

  其乐融融——海誓山盟——待时而动——果报分明

  阿长真的生了病吗?——不,显然是不会的。他是贼骨头,每根骨头都是贱的。冷天跳在河里,不过洗一澡罢了。冻饿在他是家常便饭。最冷的时候,人家穿着皮袄,捧着手炉,他穿的是一条单裤,一件夹袄。别人吃火锅,他吃的是冷饭冷菜。这样的冬天,他已过了许多年。他并非赚不到钱,他有的是气力,命运也并不坏,生意总是很好的。但一则因为他的母亲要给他讨一个老婆,不时把他得来的钱抽了一部分去储蓄了,二则他自己有一种嗜好,喜欢摸摸牌,所以手头总是常空的。其实穿得暖一点,吃得好一点,他也像别的人似的,有这种欲望。——这可以用某一年冬天里的事情来证明:

  那一年的冬天确乎比别的冬天特别要寒冷。雪先后落了三次。易家村周围的河水,都结了坚厚的冰,可以在上面走路了。阿长做不得划船的买卖,只好暂时帮着人家做点心。这是易家村附近的规矩,每年以十一月至十二月,家家户户必须做几斗或几石点心。这是有气力的人的勾当,女人和斯文的人是做不来的。阿长是一个粗人,他入了伙,跟着别人穿门入户的去刷粉,舂粉,捏厚饼,印年糕。

  有一天点心做到邻居阿瑞婶家里,他忽然起了羡慕了。

  阿瑞婶家里陈设得很阔气,满房的家具都闪闪地发着光,木器不是朱红色,就是金黄色,锡瓶和饭盂放满了橱顶,阿瑞婶睡的床装着玻璃,又嵌着象牙,价值总在一百五六十元。她原是易家村二等的人家。阿瑞叔在附近已开有三爿店铺了。

  阿长进门时,首先注意到衣橱凳上,正放着一堆折叠着的绒衣。

  “绒衣一定要比布衣热得多了!”阿长一面做点心,一面心里羡慕着。绒衣时时显露在他的眼前。他很想去拿一件穿。

  但那是放在房里,和做点心的地方隔着一间房子。

  他时时想着计策。

  于是过了一会,智慧上来了。

  他看见阿瑞婶的一家人都站在做点心的地方,那间房里没有了人了。他看好了一个机会,佯装着到茅厕去,便溜了开去。走到那间房子,轻轻的跨进门,就在衣橱凳上扯了一件衣服,退出来往茅厕里走。

  茅厕里面没有一个人。

  他很快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展开绒衣穿了上去。

  忽然,他发现那衣服有点异样了。

  扣子不在前胸的当中,而是在靠右的一边。袖子大而且短。没有领子。衣边上还镶着红色的花条。

  “咳咳,倒霉倒霉!”阿长知道这是女人的衣服了。

  他踌躇起来。

  女人的衣服是龌龊的,男子穿了,就会行三年磨苦运!

  “不要为是!”

  他这样想着,正想把它脱下时,忽然嗅到了一种气息,异样的女人的气息:似乎是香的!

  他又踌躇了。

  他觉得有一个女人在他的身边:赤裸裸的抱着他,满身都是香粉香水!

  他的魂魄飘漾起来了。

  “阿长!快来!”

  他听见这样的喊声,清醒了。他不愿把这衣服脱下。他爱这衣服。很快的,罩上了自己的夹衣,他又回去安详的做起点心来。

  工作舒畅而且轻易,其乐融融。

  中午点心做完,阿长回了家。但到了三点钟,阿瑞婶来找阿长了。

  “你是有案犯人!”阿瑞婶恶狠的说。

  “我看也没有看见过!”

  于是阿瑞婶在他的房里搜索了。她有这权,虽然没有证据,因为阿长是有案犯人。

  “偷了你的衣服,不是人!”阿长大胆的说。他是男人,阿瑞婶是女人,他想,显然是不会往他的身上找的。

  “没有第二个贼骨头!”

  “冤枉!天知道!”阿长叫着说,“我可以发誓,我没有拿过!”

  “你发誓等于放狗屁!敢到庙里对着菩萨发誓,我饶你这狗命!”

  阿长一想,这事情不妙。到庙里去发誓不是玩的,他向来没有干过。

  “在这里也是一样!”

  “贼骨头!明明是你偷的!不拿出来,我叫人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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