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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MY DEAR TEACHER:

  现在是七日晚七时半,我又开始写信了。今日我发了一信,不是说下午四时要到教育厅去么?从那里回校时,看见门房里竖着几封信,我心内一动,转想午间已得来信,此时一定没有了,乃走不数步,听差赶上来交给我信,是你三日发的第二封。我高兴极了,接连两日得信三封,从这三封信中,可见你心神已略安定,有些活气了。至于廿六发的那一封,却似乎有点变态,不安而故示安定,所以我二日的回信,也未免激一些,现得最近的三信,没有问题了,不必挂念或神经过敏。

  现在我要下命令了:以后不准自己将信“半夜放在邮筒中”。因为瞎马会夜半临深池的,十分危险,令人捏一把汗,很不好。况且“所外”的信今日上午到,“所内”的信下午到,这正和你发出的次序相同,殊不必以傻气的傻子,而疑“代办所里的伙计”为“呆气”的呆子,其实半斤八两相等也。即如我,发信也不如是急急,六晚写好的信,是今早叫给我做事的女工拿去的,但许久之后,我出校门,却见别一女工手拿一碗,似将出街买物,又拿着我的信,可见她又转托了人,便中送去。而且恐怕我每次发信,大抵如此,以后应该改换方法了。说起用人来,则因为广州有工会,故说话极难,一不小心,便以工会相压。例如我用的那个,虽十分村气,而买物必赚一半,洗物往往不见,我未买热水壶时,日嫌茶冷,买来以后,却连螺旋盖也不会开,用铁锤之类新新的就将热水壶敲坏了。你将来到广州时,倘用的是男的,或者好一点,但也得先知道,以免冒起火来。

  至于用语,则这里的买物或雇车,普通话就可以,也许贵一点,不过有人代办,不成问题。我在北京,买物是不大讲价的,这里却往往开出大价,甚至二倍以上,须斟酌还价,还得太多是吃亏,太少或被骂,真是麻烦透了。吃食店随处都有,小饭馆也不化多少钱,你来不愁无吃处,而愁吃不惯口味,但广东素以善食称,想来你总可以对付的。至于蛇,你到时在年底,不知道可还有?龙虱也已过时,只可买干的了。又这里也有北方馆子,有专卖北京布底鞋的铺子,也有稻香村一类的店,所以糖炒栗子也有了,这大约是受了“外江佬”的影响。

  你高兴时,信上也看见“身体是好的,能食能睡”一类的话,但在上月二十至廿六左右,则不特不然,而且什么也懒得做了。其实那一个人也并非一定专为别人牺牲,而且是行其心之所安的,你何必自己如此呢。现在手指还抖么?要看医生不?我想心境一好,无聊自然减少,不会多吸烟了。有什么方法可以减却呢?我情愿多写几个字。

  你到这里后,住学校就省事,住外面就方便,但费用大。陈先生住的几间屋,是二楼,每月房租就四十余元,还有雇人,食,用……等,至少总在百元以上。究竟如何,是待到后再说,还是未雨绸缪?

  我想,没有被人打倒,或自己倒下之前,教书是好的,倒下以后,则创作似乎闭户可做。但在那时,是否还有创作的可能,也很难说。在旧社会里,对于一般人,需用一般法,孤行己见,便受攻击,真是讨厌。不过人一受逼,自然会寻活路,著作路绝,恐怕也还是饿不死的。以上也只是些空话,因为今晚高兴多写,以致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英译《阿Q》不必寄,现时我不暇看也不大会看,待真的阿Q到了广州,再拿出译本,一边讲解,一边对照罢。那时却勿得规避,切切!

  今晚大风,窗外呼呼有声,空气骤冷。我已经穿上了夹裤,呢裙,毛绒背心及绒衫。但没有蚊子了。

  YOUR H.M.十二月七晚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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