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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第一重要人物袁崇焕传(3)


  第六节 袁督师之和议及宁锦之捷

  以和为守,以守为战,此袁督师对满洲之大政策也。李牧之所以破虏,羊祜之所以沼吴,名将之最上战略,往往在此点。于是清太祖方殂落,崇焕乃遣都司傅有爵、田成等同李喇嘛往吊丧、贺新君,且觇虚实焉。清太宗遣方吉纳温克什送之还,且来报聘,崇焕乃复书申和议(书云:“再辱书教,知渐息兵戈,以休养部落,即此一念好生,天自鉴之。将来所以佑汗而昌大之者,尚无量也。往事七宗,汗家抱为长恨者,不佞宁忍听之漠漠,但追思往事,穷究根因。我之边境细人与汗家之部落,口舌争竞,致起祸端。作孽之人即逭人刑,难逃天怒。不佞不必枚举,而汗亦所必知也。今欲一一辨晰,恐难问之九原。不佞非但欲我国家忘之,且欲汗共忘之也。然汗家十年苦战,皆为此七宗,不佞可无一言乎?今南关、北关安在?辽河东西死者宁止十人,仳离者宁止一老女;辽沈界内之人民,已不能保宁间田禾,此极惨极痛之事。我国家所难消受,而汗家之雪怨,固已满志快心者也。今若修好,则城池地方作何退出,官生男妇作何送还,是在汗之仁明慈惠、敬天爱人耳。天道无私,人情忌满,是非曲直,原自昭然,各有良心,偏私不得。一念杀机起世上无穷劫运,一念生机开后来许多吉祥,不佞又愿汗熟思之。来书中所开诸物,以我国家之财用广大,亦宁靳此,然往牒不载,多取违天,又汗所当酌裁也。方以一介往来,又称兵于朝鲜,何故?我文武官属遂疑汗之言不由中也。兵未回,即撤回,已回勿再往。以明汗之盛德,息止刀兵,将前后事情讲析明白。往来书札,无取动气之言,恐不便奏闻朝廷。惟汗坚意修好,再通信使,则凛简书以料理边情。有边疆之臣在,宁或虚汗美意,壅于上闻乎?”——据《开国方略》补录)。太宗复书,词甚倨,然方欲有事朝鲜,惧崇焕蹑其后,和议遂粗定。

  七年正月,朝议以崇焕与王之臣不相能,召之臣还,罢经略不设,以关内外专属崇焕,与镇守中官应坤用,并便宜众事。崇焕锐意恢复,乃乘清军之出,遣将缮锦州、中左、大凌三城,而再使之持书议和。会朝鲜及毛文龙同告急,朝命崇焕发兵援,崇焕以水师援文龙,又遣左辅、赵率教、朱梅等九将,将精卒九千,先后逼三岔河(按:即在田庄台营口之间,今正日俄陆战之烧点也),为牵制之势,会朝鲜降,乃还。

  初,崇焕议和,中朝不及知。及奏报,优旨许之。后以为非计,频旨戒谕,崇焕持益力,而朝鲜及文龙被兵,言官因谓和议所致。四月,崇焕上书云:

  关外四城,虽延袤二百里,北负山,南阻海,广四十里尔。今屯兵六万,商民数十万,地隘人稠,安所得食?锦州、中左、大凌三城,修筑必不可已。业移商民,广开屯种,倘城不完而敌至,势必撤还,是弃垂成功也。故乘敌有事江东,姑以和之说缓之,敌知则三城已完。战守又在关门四百里外,金汤益固矣。

  崇焕议和之真相,盖在于是。其时清太宗复移书相诂,有“今将军遣使议和,又修葺城垣,潜图侵逼”等语。盖崇焕议和之故,敌军知之,而明之君臣懵焉。明之为明,殆难言哉。奏上,帝优旨报闻,然非其意也。后崇焕莫须有之狱,遂伏于是。

  时率教驻锦州护版筑,朝命尤世禄来代。又以左辅为前锋总兵官,驻大凌河。世禄未至,辅未入大凌。五月十一日,清兵直抵锦州,四面合围,率教偕中官用婴城守,而遣使议和,欲缓师以待救,使三返,不决。围益急,崇焕以宁远兵不可动,选精骑四千,令世禄、大寿将,绕出清军后决战。别遣水师东出相牵制,且请发蓟镇、宣大兵东护关门。朝廷已命山海满桂移前屯三屯,孙祖寿移山海宣府,黑云龙移一片石,蓟辽总督阎鸣泰移关城,又发昌平、天津、保定兵驰赴上关,檄山西、河南、山东守臣整兵听调。世禄等将行,清军已于二十八日分兵趋宁远。崇焕与副使毕自肃督将士登陴守,列营濠内,用炮距击,而桂世禄、大寿大战城外,士多死。桂身被数矢,清军亦旋引去,益兵攻锦州,以溽暑不能克,士卒多损伤,六月五日亦引还,因毁大、小凌河二城,时称宁锦大捷。是为明军对清军第二次血战,皆袁督师节制调遣之成效也。惜大、小凌防守未完,而敌军奄至,未免有亏篑之憾。观此益信以和为守、以守为战之政策之不容已矣。使督师能久其位而行其志,则成就亦安止此。

  时魏忠贤方专权,炙手可热,中外争颂功德。崇焕不附,衔之滋甚。叙宁、锦战捷功,文武增秩赐荫者数百,忠贤子亦封伯。而崇焕止增一秩,犹以为未足,复使其党劾罢之。七月,崇焕遂予告归。

  第七节 袁督师之再督师

  熹宗崩,怀宗即位,忠贤伏诛,削诸冒功者,廷臣争请召崇焕。其年十一月,擢右都御史,视兵部添注左侍郎事。崇祯元年四月,命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所司敦促上道。七月,崇焕入都,先奏陈兵事,帝召见平台,慰劳甚至,咨以方略。对曰:“方略已具疏中,臣受陛下特眷,愿假以便宜,计五年全辽可复。”帝曰:“复辽,朕不吝封侯赏,卿努力解天下倒悬,卿子孙亦受其福。”崇焕顿首谢。且曰:“隆下既委臣,臣安敢辞难?但五年内,户部转军饷,工部给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须中外事事相应,方克有济。”帝为饬四部臣如其言。崇焕又言:“以臣之力,制全辽有余,调众口不足。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忌能妒功,夫岂无人?即不以权力掣臣肘,亦能以意见乱谋臣。”帝起立倾听,谕之曰:“卿无疑虑,朕自有主持。”大学士刘鸿训等请收还王之臣、满桂尚方剑,以赐崇焕,假之便宜,帝悉从之,赐崇焕酒馔而出。

  崇焕以前此熊廷弼、孙承宗皆为人排构,不得竟其志,乃再上疏曰:

  恢复之计,不外臣昔年“以辽人守辽士,以辽土养辽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边臣所能为。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二,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过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

  呜呼!督师此言,字字血语语泪矣。明所以亡者不一端,而朝廷不能见信于其臣,则亡征之尤剧而不可药者也。不然,以磊落飒爽之袁督师,而何以自危至是?而明之所以待督师者,后此乃皆不幸而言中焉。呜呼!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书上,帝优诏答之,赐蠎玉、银币,疏辞蠎玉不受。

  是月,川、湖兵戍宁远者,以缺饷四月,大噪。余十三营起应之,缚击巡抚毕自肃,总兵官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于谯楼上。自肃伤重,兵备副使郭广初至,躬翼自肃,括抚赏及朋桩二万金以散。不厌,贷商民足五万,乃解。自肃疏引罪,走中左所自经死。崇焕以八月初抵关,闻变,驰与广密谋,宥首恶张正朝、张思顺,今捕十五人,戮之市,斩知谋中军吴国琦,责参将彭簪古,黜都司左良玉等四人,发正朝、思顺前锋立功,世荣、涵淳以贪虐致变,亦斥之。独都司程大乐一营不从变,特为奖厉,一方乃靖。

  时关外大将四五人,事多掣肘。后定设二人,以梅镇宁远,大寿仍驻锦州。至是梅将解任,崇焕请合宁、锦为镇,大寿仍驻锦州,加中军副将何可刚都督佥事,代梅驻宁远,而移蓟镇率教于关门。关内外止设二大将,因极称三人之才。谓臣自期五年,专藉此三人,当与臣相终始,届期不效,臣于戮三人,而身归死于司败。帝可之,崇焕遂留镇宁远。自肃既死,崇焕请停巡抚。及登、莱巡抚孙国帧免,崇焕又请罢不设,帝亦报可。哈剌慎三十六家向受抚赏,后为插汉所迫,且岁饥,有叛志,崇焕召至于边,亲抚慰,皆听命。二年闰四月,叙春秋两防功,加太子太保赐蠎衣、银币,荫锦衣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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