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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和会琐记


  这回和会,各种虚文的征逐应酬很少,不像维也纳会议时变成跳舞竞技会。其原因:一、这回很是平民的,不像那回贵族的代表好讲门面。二、战后疲敝已极,物力艰难到十分,大家都不愿意以豪奢相竞。三、克列曼梭采严格的朴素主义,地主既然这样,客人只好跟著。四、所谓四巨头,都忙得不了,一概应酬都谢绝,而且万事都秘密专断决定。交际场里的外交手段,顽不出把戏来,只好免了。这就是这回和会冷静的缘故。

  这回和会,各国真是大规模的来干。英国、美国的办事员都上了一两千,别国也是一百几十,一国包了一家或两三家的大旅馆,把我们游客的住处都占尽了。英美等国电报、电话、邮政等项,都是本号自理,全然不用法国交通机关来传递消息,也算从前没有见过的事。

  这回和历次和会最不同的一点,是战败国的代表没有在内。维也纳会议时,法国大使塔里兰大出风头,弄得英、俄、普、奥四个战胜国很窘,这回却绝对没有这种机会。4月间,德国代表来了,圈禁在威尔赛,一个人不许接见。法政府派员检查他行李,看见衣箱里带有晚礼服,报纸上便嘲笑他,说他胆敢和我们攀交际吗?这些严冷手段,我们觉得有些过分了。

  和会中英、法文并用,这也算欧洲外交界一新例。据说四人会议里头,说的全是英话。因为克列曼梭的夫人是美国人,他自己又久住过英国,他英国话说得很好,乐得将就威尔逊(威尔逊不大懂法国话)。内中就苦了一位阿兰德,他们三人说的总是英话,阿兰德不大懂,旁边又没有翻译,只好变了伴食了。

  法政府表面上很敷衍报界。他们立了一个万国报界俱乐部,政府就征发了巴黎第一家最豪丽的私宅,给他做会所。这俱乐部为联络友邦感情起见,大大的请了几次客。第一回请的美国国务卿兰辛,第二回请的英国外部大臣巴尔福,第三回请的希腊首相维尼柴罗,第四回请的我。他们知道我和和会没有关系,却是用报界同业名义来请。他们请我那一天,没有约日本人,临时有日本五位新闻记者自请加入。我演说讲到山东问题,内中有一句,说是:“若有别一国要承袭德人在山东侵略主义的遗产,就为世界第二次大战之媒,这个便是平和公敌。”满座几百人都拍手了,那五位日本先生有无表示,我却未留意。后来我看见日本报纸的巴黎特电,说这回请客是吾们当局运动出来,真是好笑,其实这些都是表面应酬,何济实事呢。

  法政府表面虽是敷衍报界,骨子里却是检查得十分苛厉(这是战争中如此,平时却绝对的言论自由,读者切勿误会)。和会中稍为重要的情节,却不会登载。我们看戏的人,只得从英美人所出的英文报(有几家在巴黎出版),讨些消息。有一次某英文报登了福煦元帅关于莱因河问题的一段谈话,巴黎一家晚报转载了他,法政府便把那晚报没收。举一例余。法报界当和会时所受的束缚,可想见了。最好笑的和约全文,当未签字以前,绝对不许登载。德代表到时,将原文交与他。不到一来复,英、法、德三种文字的和约在柏林出版了。我们还是托人向瑞士购买得来,过了一个多月,巴黎、伦敦才有印本。这种掩耳盗铃举动,我真觉有点不可解。

  我们到了巴黎第二日,克列曼梭被刺了,正在养病,威尔逊回美国去,尚未再来,劳特·佐治亦回家了,和议没有很进行。我们抽个空去游历战地罢。

  还有一件很有趣的事,这回预备大会是闲人免进的,除了各专使和秘书以及每国额定的报馆访事外,别的人都不许旁听(那最高会议更是绝对秘密,不消说了)。却是有个独一无二的例外,就是威尔逊夫人。有一天夫人定要去听,和会办事人员就替她特别设了一张椅子,好像国王临幸国会时坐的宝座。这位夫人在那里听她的夫婿高谈雄辩,宰割天下,真算得踌躇满志。唉!这回谁不知道威博士亲自出马到欧洲,就是他失败的根原。有人说博士此行,却有几分受了太太虚荣心的影响哩。且不管他,只当作茶余酒后的谈资罢。

  此外零零碎碎的事,我也懒得多讲。总之,那时我们正在做那正义人道的好梦,到执笔著这部书时,梦却醒了。擦擦眼睛一看,他们真干得好事!拿部历史一比,恰好和一百年前的维也纳会议遥遥相对,后先辉映。维也纳会议由几个大国鬼鬼祟祟的将万事决定,把许多小国牺牲了,供他们的利益交换。这回还不是照样吗?维也纳会议过后有个俄、普、奥三国同盟,这回也有个英、法、美三国同盟。维也纳会议后,大家都红头胀脸的来办法国革命的防堵,这回又有个俄国过激派供他们依样葫芦的材料。唉!天下事有哪一件脱离得了因果关系,十九世纪种种祸根,都是从维也纳种下来,如今他们又在那里造孽了。你不信,我们山东问题就是一个证据。此外像山东问题样子的,还多著哩!我在巴黎几个月,正是他们秘密造孽的时候。此时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们趁这个空游历战地去了。和会的结果,等他揭晓时候再评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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