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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一会之后,巡警道徐樾才说道:“确实应该想个办法,把这风潮平息了才好。若再这样罢市下去,要不了几天,城内城外的秩序一定维持不了。听说彭县业已出了乱子,新繁、温江都有不稳情形,光靠省城这点巡警力量,是不行的。”

  尹良也显得有些焦灼起来,搓着两手道:“怎么办?大家多想几个方法嘛!”

  周善培迟迟疑疑地说道:“我有个主意,看使得不?”

  “有主意就好,大家商量嘛!”

  “我想,事到而今,只有请政府让步,事情才有转机,如其不然,谁也没法挽回。”

  “如何让步?”

  “大家想想,这次风潮怎么闹到罢市?还不是为了邮传部奏请钦命李稷勋为宜昌路工总理,四川人不服,认为他们越是请愿,朝廷倒越是和他们作对。如今只是再由我们地方官吏联名出奏,说明原委,老老实实请朝廷把钦派李稷勋为宜昌路工总理的成命收回,顺一顺人民的请求,大家就可开市了。”

  一部分人不说话,但从神色上看得出来是赞成的。

  尹良道:“除此之外,还有更好一点的主意没有?”

  大家讲了起来。朱庆澜、吴璧华两个都没资格出名字的人,倒乐得帮助周善培。都说:“原来罢市才为了钦派李稷勋当总理一件事,这和反对国有铁路政策就大相径庭了。奏请收回成命,并不有损朝廷威信。我们看,倒是可以办的。”

  尹良只好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烦孝怀把稿拟出来,我们一齐上院去面禀季帅好了。”

  据说,稿子不长,只有三几百字,最重要是末后几句话:“事机已到万分危急,务望三日内复电俞允。三日不复,只好矫旨为之。但求大局得以义安,臣等不辞死罪!”

  大家没有话说,只有尹良摇着头道:“真不成话!真不成话!”

  但也只得先打了一个电话到督院去说:“司道们有重要事情面禀,即刻上院来,务望大帅赐见。”

  这时是十点半钟,赵尔丰已经睡了。到底天气还热,容易起来,也容易穿戴。

  尹良赶在前头,一见面就气急败坏地说:“大帅看见《川人自保商榷书》没有?”

  众人从灯光中间看见他很为安详地摸着花白胡子笑道:“看见了。也不过在罢市之外,又添一桩捣乱方法罢咧!全是一些浑话,不必管他的。”

  这一来倒把大家说怔了。

  还是尹良首先表示了惊诧的神态,大睁着两眼道:“怎么?大人的意思是……”

  赵尔丰点了点头道:“嗯!我的意思,就是目前让他们暂时闹去。”

  他又向众人问道:“听说你们会商了许久,有什么结果吗?”

  大家依次把会议情形谈了一番,并把周善培所拟的电奏稿子恭恭敬敬递了过去。

  据说,他就着灯光仔仔细细地把这三百多字的稿子看了好一会,又指着“矫旨办理”几个字说道:“这句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你们斟酌过了没有?”

  周善培赶紧引古证今把这“矫旨”的利害说了一番。

  赵尔丰只随随便便地点头说道:“好吧!现在夜深了,等明早拍发出去。”

  孙雅堂接着说道:“尹惺吾昨夜回到衙门,已经十一点半过钟。今天吃过早饭,据我那个朋友说,他就到院上去了。临行时,叫我那朋友四处打电话,通知各位官绅说,今天没有事情,每天的例会不开了。我那朋友问他,昨天商定的联衔电奏,是不是今天拍发了?他喜笑颜开地说,季帅已有绝妙办法,可以把闹了几个月的风潮彻头彻尾地平息下去。他这时上院,就是去商量这件事。我本打算明天回彭县去的,敝东连天来信催我回去,说应办公事已经积压得不少了。但我那朋友偏要留我再耽搁几天,说,不如等到争路风潮平息了再走。依他估计,今天制台衙门里一定有什么重要消息。因为尹惺吾对于最近几天挨近各大宪衙门的先皇台子越搭越多,越搭越矮,害得他出行一回,不知要上下轿子好多次,他每天出衙门前,总要发一顿脾气,骂一通王八羔子。今天也不同啦!门稿大爷进来禀称,挨近藩台衙门的福兴街口,今天一早又新搭了一座先皇台。他却哈哈笑说,让他们搭吧!尽管搭!看他们搭得上几天!这样看来,这风潮似乎真可平息。所以我特别跑来问你一声。”

  黄太太首先说道:“阿弥陀佛!也平息得了!这么多天来,闹得人心惶惶,别的不说,把幺妹的姻亲大事都几乎耽误了。”

  黄澜生也觉欣然道:“衙门里只管听不到消息,我相信雅堂的那个朋友所说断非虚语。大概那通联衔电奏打出去后,定有好结果的。”

  楚用插嘴道:“这倒亏了那张《川人自保商榷书》。可惜我没有看见,明天等我到铁路公司去打听一下,到底是哪个人搞的?内容说些啥?”

  第十二章 轩然大波(四)

  秋老虎过完了,还是威风凛凛,咬得人在竹席上老是流汗,睡不着觉。

  天才蒙蒙亮,傅隆盛老头就翻身起了床,去摸他那生牛皮做的装叶子烟的盒子。

  他那二十年来白首相依的老婆闭着眼睛咕哝道:“早嘛!就起来了?”

  “热得睡不得,不如起来吃竿烟……你说今年的年成该怪嘛!今天七月十五日,加上闰月,足抵平常年成的中秋节啦,还通夜地热!”

  一阵纸壳扇子哗啦哗啦地响。

  “妈哟!秋蚊子嘴有骨头,叮得人生痛!”

  接着窸窸窣窣一根红头洋火划燃。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从绿黄色火头上进出,透进印花蓝麻布的蚊帐。

  傅掌柜娘连打两个喷嚏,也只好睁大眼睛,翻身坐起。因为晴了好多天,到处干燥,房间里又放了许多引火东西:纸啦,竹签啦,光油啦,老头子笨手笨脚的,若是把没有熄灭的洋火随便一丢,那还了得!她从不反对老头子吃叶子烟,却从来反对老头子在房间里擦洋火。

  “为啥不到外头铺面上去吃?”

  “出去吵人吗?”

  “难道我不是人,就该受你的吵?”

  “今天十五,又是中元日子,莫要大清早晨就找着我鬼吵!”

  “!鬼?……晓得是个大日子,下床就抬快!……老糊涂了!若是今天出了啥子事,你担当?我担当?”

  老头子被问着了,连忙噘起嘴巴,来不及把鞋后跟拔上,便几步走进铺面。伙计王师已经起来,正在卷草席和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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