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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我们这样做法,可说对得住川人,对得住各位了吧?各位总可相信我们断没有为自己打算而叫各位上当的意思吧?那么,你们尽可以心安理得,静候朝廷批准。固然在朝廷批准之前,还是应该争;不争,说不定不会批准,你们要争,我们也要争。就在批准之后,不免还是要争;不争,就表示不出民意,代表民意的机关就没有力量,要想把借款合同修改一下,也会有顾虑的,那时你们要争,我们也要争。但是各位,争也有争的方法,像以前你们那样开会演说,奔走号呼的争,就很好!若像现在罢了市,大家连生意都不做了,抄起手来争,就不见得好。这样的争法,只有自己吃亏的。所以我要奉劝各位,争哩,只管争,不如开了市来争的好!……”

  也像对付尹藩台样,一听到说开市,声浪登时就汹涌起来,不容许他再说下去。

  但他却比尹良坚强,也仗恃他几年来从开办警察时起,和人民建立起来的关系,并且相信他在四川开创过一些新政实业,人民歌颂过他,多多少少也会听他几句话。他竟自面不改色地,不管吵闹得多凶,仍然大声喊说:“各位何必任性哩!凡事总要三思!……就不三思,也该学孔夫子的再思!……你们罢了市争,有啥好处?说穿了,只有自己吃亏,却害不倒人!……开了市争,对你们的好处就大啰!……”

  闹的声音更大了。

  邓孝可又走上演说台,连连摇着两手叫道:“秩序!秩序!大家有话,请一个一个到台上来说,何必吵闹呢?”

  “我们就要这样说,我们搞不来你们那一套!”

  “大家也该听听周大人的劝呀!他的话说得多好!罢了市争,只有我们自己吃亏的……”

  几个像是学生代表的人便一齐站起来,大声说道:“你起先教我们为了国家,不惜牺牲小己利益。又说,光顾眼前利益,就叫鼠目寸光。怎么这时节,倒又劝起我们不要自己吃亏?你的话,到底哪一句对?你说!你说!”

  会场里更是一片声:“不达到争路目的,誓不开市!誓不开课!”“这时要逼迫我们开市开课的,是盛宣怀、端方的奴才!走狗!”“不管你们说得天花乱坠,老子们的市罢定了!”

  这样的会,是没法再开下去了。

  官员们先溜,主持会议的先生们后溜。

  不等摇铃宣布散会,会场几乎空了。

  第十一章 激荡(三)

  楚用满身大汗跑回学堂,刚进大门,传事室一个老传事就唤住他道:“楚用,有信!”

  他接信到手,才待问是哪儿送来的?一看,信封的左下方写了三个草字:黄宅缄。黄宅是黄表叔家,草体字又那么熟练,当然是黄表叔写的了。

  黄表叔忙得那样,在家里是不大亲笔砚的,公然写了信来,用不着猜,一定是被太太所逼迫而后为之的。黄表叔的信,岂不就等于是她的信?楚用的心跳动了。不晓得信里说的什么,是凶?是吉?又有点害怕。

  赶快拆开信封,只一张花笺纸,而且是不多几行字。虽然写得不像《十七贴》那样草法,但也费了很大的劲才辨认清楚,是这么样的:“子才贤阮如面,内人今日归宁,为与岳母商榷舍姨妹聘定事,约有一二日耽搁,子女丫头皆随去。秋夜庭院,不胜静寂,拟嘱老张备时蔬数色,温陈酿一尊,与贤阮促膝一叙,用涤尘嚣,如何?”“澜顿首”之下是“即刻”二字。

  “啊!又要我去陪他混时光!”

  不晓得怎么就生了大气,牙巴一咬,一张很精致的进化纸厂花笺,一把就捏成了团。

  老传事瞅了他一眼道:“送信的人说,要回信哩。”

  “!要回信?”把信封翻来一看,左上角果然批有四个字:立候回云。还打了四个浓圈。

  “信是啥时候送来的?”

  “早啰!大约三点过钟,一个轿夫送来。本要等你写回信的,我说你走了。他问啥时候回来?我说现在学生自由得很,出学堂门又不交假条,又不打招呼,我怎晓得他啥时候才高兴回来?他说,那么等他回来,叫他务必赶快写封回信去。又说,老爷等着在。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的回信,今天传事室没人送。两个小工,都被你们同志会差遣走了。你们同志会的事真多!我看两个小工哪里够你们使用,不如禀明监督,再添两个。”

  老传事和秦稽查一样,都是学堂的开国元勋,都是已经亡故的高等学堂总理胡雨岚的亲戚。学堂监督换了四任,好多职员都更换了;只有老传事、秦稽查,还有一个专管油印讲义的小职员,稳如泰山。管油印讲义这人之未被更换,倒不是倚赖背后势力,而的确由于他蜡纸写得好,油墨调得好,他自己夸口说,学务公所便找过他,若非屠致平苦苦挽留,并添了两块钱月薪,他早朝高枝儿上飞了。仗恃他有专门手艺,他的脾气也和老传事、秦稽查他们一样的大,只在监督跟前还讲点规矩,对于学生,就不一定有礼貌了。

  楚用对于老传事的唠叨,根本就未作理会,他向自习室走时,心里只是想到怎样回黄澜生的信。本来,借此转回黄家,趁表婶不在,免得追究前天之不告而行,少撒一些谎话,少惹一些闲气,固然是个机会。可是也就由于她不在,觉得光为了陪伴表叔一个人说空话,又有什么意思?

  “如其这信是她借故叫表叔写来喊我去,那才好哩!”

  自习室清清静静,只罗启先一个人伏在后窗侧一张书桌上,拿着笔在写什么。

  “古字通,只你一个人吗?他们呢?”

  罗启先抬头瞅了他一眼,仍然伏在桌上写他的东西。

  “嗨!哑了吗?”楚用一直走过去道,“写些啥?写得这么专心!”

  罗启先两手一齐掩在纸上,瞪着眼睛道:“不准乱看!各人有各人的秘密。”

  “算啰!你的秘密,不说我也晓得,总是又给老婆写些麻筋麻肉的话罢了!”他已看出铺在桌上的是一张信纸。

  “家书抵万金,晓得不?怎么说是麻筋麻肉的话,你才岂有呀岂有!”

  楚用心里一动,便向书桌侧一张凳上坐下,笑着说道:“罗启先,我们正正经经来研究一下,并非开玩笑的话,先交代明白。我问你,你对你的老婆,为啥这么亲热,隔不几天,又是厚厚一封信?”

  “问得稀奇。就因为她是我的老婆,所以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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