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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方钧一句紧逼一句,真把个湛氏夫人闹得没法。不答应他呢,他又实逼处此,简直不容我推诿,若是答应他呢,瑜儿方且要向他索还戒指。如今是戒指不曾索得到手,转被他逼出我的话来做了凭据,瑜儿他定然不肯径自干休,还防闹出别的岔枝儿来,如何了得?左思右想,实在无法可处,尽管彼此对坐了一会,半晌没有话讲。

  方钧又等得不耐烦起来,刚待再行拿话去追诘湛氏,不料外间忽然的匆匆走入一个家人来,向湛氏夫人面前说道:“禀夫人一声,适才来了一位少爷,口称要求见太太并我家小姐,家人们问他名姓,他又不肯说。听他口音,像是本地人氏,又带点北京腔调儿,家人们回说太太在厅上有客谈心,他一定不依,并说如若太太有事,不妨同小姐会一会也是一般的。家人们不敢做主,特地进来请太太的示下。”

  湛氏此时已经被方钧闹得脑筋昏乱,巴不得有个人出来解围方好。此番听见家人的话,慌忙站起身子说:“请进来,请进来!”

  家人垂手答应了一句,径自出去。

  湛氏便向方钧笑道:“好在这样大事,也不是一言两句可以决断,方少爷仍请在客寓里暂住几时,少不得自有办法。”

  方钧十分无奈,少不得起身告辞,口中还喃喃的说了几句,说是“一个蓦生的男客,如何竟想同小姐会一会?可知小姐文明。无怪母兄主持的婚姻可以随意悔赖的了。”

  方钧说话之时,已经走至庭下,湛氏不知可曾听见,只遥遥的送了两步。果然在先那个家人已引进一个少年到来,屏门左右却好同方钧打了一个照面。方钧因为挟着满肚皮懊恼,一总不曾留意那个少年是谁,那个少年一眼看见方钧,转露着吃惊模样,将身子偏了偏,让方钧走了出去。抢了几步,见湛氏站在大厅阶沿石上,回头向那家人问道:“这位是否赵太太?”

  家人答应了一声“是”。那个少年陪着满脸笑容,近前深深一揖,随又行了跪拜的礼。湛氏忙一把扯着,仔细看去,怔了一怔,觉得这少年面目很是生疏,从来不曾会过,当时便动问名姓。那个少年盈盈的笑道:“小侄姓刘,单名一个镛字,在先本住在福建省内,居址离伯母这边不远。因为无缘不曾过来谒见,后来家母等挈眷往赴北京,伯母这边的少爷曾经搭赴敝眷海船一同北驶,不幸家父遭风覆没,所以家母等至今留滞京师,不能返里。小侄近因有件要事,特地单身回乡一走。不辞冒昧,愿借尊府勾留数日,不知伯母意下如何?”

  湛氏听了方才明白,想起前番方钧有个姑丈,由家乡移居北京,珏儿蒙他携带,不但路途之间不肯要他的川资,后来到京还在刘家宿歇多日,那刘氏太太看待他十分周密。有此一番情谊,今日他的儿子到我这里,我如何可以轻慢?忙接口说道:“原来是刘家少爷单身到此,想起来一点不错。当日小儿种种叨扰,至今未曾报答。少爷既然光降,舍间虽然无多屋舍,若是少爷不嫌简亵,便在此耽搁几日不妨。但是我有一言奉问,论起亲谊来,少爷同方少爷正是姑表弟兄,适才方少爷出门时候,如何不曾同少爷款洽?难道他不认识少爷不成?况且我听见小儿说过的,自从方少爷督队南征,少爷刚在他营里相助一切,朝夕聚首的人,说不得个隔了几时便同陌路,这还求少爷解说明白,免至滋人疑窦。”

  那个少年见湛氏重重诘问,大有疑惑他的去处,不由脸上红了一红,再掉头一望,又见许多家人仆妇站列两旁,不好说甚么,只得拿话支吾道:“小侄进来时节,原看见表兄出门,只是他低着头匆匆而行,小侄因为急于求见伯母,遂不暇同他招呼。小侄此时并不料表兄也在此间,他的住址近在何处,还求伯母明白见示,大约早晚总当去看他。仓卒之中,正不须忙着同他款洽。”

  湛氏听他的话说得也是近理,便不往下再问,立即让着那少年向炕上坐下,自家坐在侧首椅子上相陪。仆妇们重行泡上茶来。

  这个当儿,湛氏便拿眼细细赏鉴那个少年,只见他生得瘦削削的,眉目之间藏着一团英秀之气,翠眉绿鬓,楚楚可怜。虽然及不得赵瑜,然而比较起方钧同赵珏来,自是另有一种风度。看得湛氏又怜又爱,遂不住的问长问短。那个少年对答如流,口齿又极清利,湛氏此时遂不觉移爱方钧之心,又爱到那少年身上去了。暗想我家瑜儿,倘能嫁着这样少年,倒是天生佳耦,比方钧一味价强武自是不同。又忙问他:“一路来风尘辛苦,何连一个家人也不携带?此时腹中可否饥饿,我叫他们去预备饭菜,便在舍间盘桓盘桓,所有行李寄在何处,还须命家人们去替你移置舍间。”

  那个少年笑道:“小侄此番出京,本系匆匆就道,行李无多,只随身携了一个衣包,此时尚放在城外客寓。倘蒙分咐贵管家替我携来,我便不再向城外跋涉。连日奔走,委实辛苦,饭倒可以不必忙着,但是伯母面前,小侄知道还有一位小姐,不揣冒昧,思量同他见一见,未知伯母还肯俯允否?”

  说着站起身子便想向后一进里走去。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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