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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体的训练与革新的事业


  (一九二一年三月)

  人类之社会的观念和组织的能力,和文化有相互的影响。文化高的民族,社会的观念和组织的能力,固然也高;亦惟社会观念和组织能力既高,而文化始有进步。原始社会如猎群、战团,其组织之单简[简单],较诸今日社会乃不可以道里计。然证诸十九世纪以来,政党之发达,则人类组织能力之进步,又极可惊。英、美政治纯受政党支配,其政党都有极繁复之机关,极巧妙之组织,所以势力雄厚,直与政府并驾,甚或称为第二政府。至于欧、美社会方面,只要有两人以上的公同行动,就成一个团体的组织,打猎、钓鱼、旅行、音乐、茶话,都称为一个Party[1]。他们团体生活之习惯,几若出自天性,由小扩大,所以议会、政党,亦都行之若素。如儿童、妇女、慈善、教育、科学种种结社,非常的多,并且也有切实的计划,伟大的成绩,所以社会事业才能这样发达。

  最近时代的劳动团体,以及各种社会党,组织更精密,势力更强大。试看各国罢工风潮及群众运动之壮烈,不难想见。俄罗斯共产党,党员六十万人,以六十万人之大活跃,而建设了一个赤色国家。这种团体的组织与训练,真正可骇。

  中国人虽然也是社会动物,但几千年专制之压迫,思想之束缚,和消极的、懒惰的、厌世的学说之浸染,闹得死气沉沉,组织的能力都退化了。然而中国社会腐败到这个样子,又不能不急求改革。改革的事业,亦断非一手一足之力,自然还要靠着民众的势力,那么没有团体的训练,民众势力又从那里表现呢?所以我们因渴想社会之改革,就恨中国人的组织能力太低,但是这也无怪,因为团体的训练和民众的运动,是互为因果的。即团体的训练愈发达,民众的运动愈有力;亦惟民众的运动愈发达,团体的训练才愈高明。换言之,没经过民众运动的人民,团体的训练是不会发达的;毫无团体训练的人民,也不能产生有力的民众运动,可见这两件事是相待为用,相随俱进的。所以我们现在要一方注意团体的训练;一方也要鼓动民众的运动,中国社会改革,才会有点希望。

  中国自满清道、咸海禁大开之日[2],就有受些欧化洗礼的两个大党产生,一是同盟会[3],一是强学会[4]。强学会的成绩是戊戌变法。同盟会的功业,是辛亥革命。他们都自有他们的价值。既入民国以来的政党,都是趁火打劫,植党营私,呼朋啸侣,招摇撞骗,捧大老之粗腿,谋自己的饭碗,既无政党之精神,亦无团体的组织,指望由他们做出些改革事业为人民谋福利,只和盼望日头由西边出来一样。

  近二三年来,人民厌弃政党已达极点,但是我们虽然厌弃政党,究竟也要另有种团体以为替代,否则不能实行改革事业。

  五四运动以后,学生团体发生,俨然革新运动中之惟一团体。其实学生虽有几许热心侠气,究竟还是团体的训练不大充足,其中缺憾正多,到了现在又有“强弩之末”的样子,令人正自伤心无极(闻最近北京学生会选举职员,投票两次都未产出,照投票这样散乱看来,恐怕就是团体训练薄弱之一证)。

  最近也产生了几个小团体,只是章程定妥以后,就算完事,其中亦是学生居多。有人呼为“章程运动”,其言虽谑,亦自有理,尤足令人丧气。

  闻特来中国讲学的某大学者,尝于私下对三两学生说:“中国这样政府,设有革命党千人,便要站不住了。”然而我们竟没有那样的人,竟没有那样的团体,说到这里我们只有惭愧。

  我们的社会腐败到这个样子,终天口说改革,实际上的改革,半点没有。这总因为我们团体的训练不充足,不能表现民众的势力,而从事革新的运动。

  然而没有团体,也没有地方可以得到团体的训练,所以我们现在还要急急组织一个团体。这个团体不是政客组织的政党,也不是中产阶级的民主党,乃是平民的劳动家的政党,即是社会主义团体。中国谈各种社会主义的都有人了,最近谈Communism[5]的也不少了,但是还没有强固精密的组织产生出来。各国的C派[6]朋友,有团体组织的很多,方在跃跃欲试,更有第三国际[7]为之中枢,将来活动的势力,必定一天比一天扩大。中国C派的朋友,那好不赶快组织一个大团体以与各国C派的朋友相呼应呢?

  中国现在既无一个真能表现民众势力的团体,C派的朋友若能成立一个强固精密的组织,并注意促进其分子之团体的训练,那么中国彻底的大改革,或者有所附托!

  署名:S.C

  《曙光》[8]第2卷第2号

  1921年3月

  【注释】

  [1]Party 译作“团体”。

  [2]道、咸海禁大开之日 清代中国本是闭关自守的国家。清道光20年至22年(1840—1842),与英国发生鸦片战争,中国失败,订立《南京条约》,除赔款外,割让香港岛,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处为通商口岸,被迫开了海禁。清咸丰7年至10年(1857—1860),又发生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帝逃热河,圆明园遭浩劫。清廷被迫先后订《天津条约》与《北京条约》,对英开放增加牛庄(后改营口)、登州(后改烟台)、台湾(台南)、潮州(后改汕头)、琼州、汉口、九江、镇江、南京、天津等通商口岸;派公使驻京,派领事驻各通商口岸;教士自由传教,英人得在内地游历、通商,在通商口岸得任意租地盖房,设医院、教堂、仓库等;商船可在长江各通商口岸来往;割让九龙。法、俄等国也都得到相应特权。从此,中国的海禁被迫彻底打开。

  [3]同盟会 全名中国同盟会,简称同盟会。1905年8月20日,在孙中山发起下,以兴中会和华兴会为基础,联络光复会成员,在日本东京正式成立,孙中山被推举为总理,黄兴为执行部庶务长,辅助总理计划一切。确定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为革命纲领,提出“民族、民权、民生”三民主义理论指针,成为中国资产阶级的革命政党。其后,发动和领导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结束了延续两千多年的帝制,建立起现代体制的中华民国。1912年8月,改组为国民党。

  [4]强学会 又名译书局,或称强学书局或强学局,1895年11月(光绪21 年10月)首先成立于北京。它是戊戌变法之前维新派的政治团体,也是中国历史上在本土最早建立的(以孙中山为首的兴中会虽成立于1894年11月,但那是在美国檀香山)具有现代色彩的政治团体。由康有为发起联络,翁同龢等帝党支持赞助,由翰林院侍读学士文廷式出面组成,由张孝谦主其事,会员有杨锐、沈曾桐、徐世昌、袁世凯、张之洞等数十人。成立后,“先以报事为主”。在北京将《万国公报》改为《中外纪闻》,在上海创办《强学报》,并定每十日集会一次,每次有人演说。其目的是宣传维新变法,求中国自强。梁启超说:“自近世严禁结社,而士气大衰,国之日孱,病源在此。”故康先生“务欲破此锢习”。强学会本为探“万国强弱之原”,供谋国者参择,但1896年1月,御史杨崇伊弹劾强学会“私立会党,将开处士横议之风”,遂被清廷封禁。

  [5]Communism 译作“共产主义”。

  [6]C派 指共产党。

  [7]第三国际 1919年3月,在列宁领导下,以俄共(布)为核心,有30个国家的工人政党和左派团体的代表参加,在莫斯科召开第三国际第一次代表大会,成立共产国际。大会选举出领导机构执行委员会和执行局,总部设在莫斯科,凡参加第三国际的各国共产党都成为它的一个支部。它曾开过7次代表大会,领导过7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共产党。中国共产党就是在第三国际帮助下建立的,1922年“二大”决议参加共产国际,成为它的一个支部。后经各国共产党同意,第三国际于1943年6月宣告解散。

  [8]《曙光》 由北京中国大学、法文专修馆、俄文专修馆等高等学校的学生所办的刊物,1919年11月在北京创刊,宋介主编,主要成员有王统照、耿济之、郑振铎、瞿世英等。该刊宗旨为“本科学的研究,以促进社会改革之动机。”倡导教育救国与科学救国,介绍西方新思潮。1920年后大量介绍俄国革命和社会主义思潮。1921年夏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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