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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旧思潮之激战


  (一九一九年三月四——五日)

  宇宙的进化,全仗新旧二种思潮,互相挽进,互相推演,仿佛像两个轮子运着一辆车一样;又像一个鸟仗着两翼,向天空飞翔一般。我确信这两种思潮,都是人群进化必要的,缺一不可。我确信这两种思潮,都应该知道须和他反对的一方面并存同进,不可妄想灭尽反对的势力,以求独自横行的道理。我确信万一有一方面若存这种妄想,断断乎不能如愿,徒得一个与人无伤、适以自败的结果。我又确信这二种思潮,一面要有容人并存的雅量,一面更要有自信独守的坚操。

  我们且看今日的日本,新的方面,有“黎明会”[1]一班人士种种的结合,大张民主主义、社会主义的旗帜,大声疾呼,和那一切顽迷思想宣战。什么军阀、贵族,什么军国主义、资本主义,都是他们的仇敌,都在他们攻击之列。他们天天宣传,天天游说,这儿一个演说会,那儿一个讨论会,这里立一个杂志,那里创一所日刊。公共结合以外,他们还有自己本着他专究的学理择选的问题,今天一个小册子,明天一个小册子,散布传播,飞如蝴蝶。他们虽然定了一个公同进行的方向,都向着黎明的曙光走去,可是各人取那条路,还是各人的自由,不必从同,且不能从同,不可从同。那反对一方面,也是堂堂鼓、正正旗来相对应。“桐花会”、“黑龙会”[2]这一班人的思想虽旧,他们也知道走正路,也知道本着自己所信的道理、思想,在社会上造成一种正当势力,和新的对抗。就是那个“浪人会”的行动,在日本社会已为舆论所不直,他们对于新派的激战,也不过开一个演说会,请反对党的魁领莅会辩论而已。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我们中国,新的旧的,都是死气沈沈。偶有一二稍稍激昂的议论、稍稍新颖的道理,因为靡有旗鼓相当的对立,也是单调靡有精采,比人家那如火如荼的新潮,那风起潮涌的新人运动,尚不知相差几千万里?那些旧人见了,尚且鬼鬼祟祟的,想用道理以外的势力,来铲除这刚一萌动的新机。他们总不会堂皇正大的立在道理上来和新的对抗。在政治上相见,就想引政治以外的势力;在学术上相遇,就想引学术以外的势力。我尝追究这个原因,知道病全在惰性太深、奴性太深,总是不肯用自己的理性,维持自己的生存,总想用个巧法,走个捷径,靠他人的势力,摧除对面的存立。这种靠人不靠己,信力不信理的民族性,真正可耻!真正可羞!

  我今正告那些顽旧鬼祟、抱着腐败思想的人:你们应该本着你们所信的道理,光明磊落的出来同这新派思想家辩驳、讨论。公众比一个人的聪明质量广、方面多,总可以判断出来谁是谁非。你们若是对于公众失败,那就当真要有个自觉才是。若是公众袒右你们,那个能够推倒你们?你们若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总是隐在人家的背后,想抱着那位伟丈夫[3]的大腿,拿强暴的势力压倒你们所反对的人,替你们出出气,或是作篇鬼话妄想的小说快快口,造段谣言宽宽心,那真是极无聊的举动。须知中国今日如果有真正觉醒的青年,断不怕你们那伟丈夫的摧残;你们的伟丈夫,也断不能摧残这些青年的精神。当年俄罗斯的暴虐政府,也不知用尽多少残忍的心性,杀戮多少青年的志士,那知道这些青年牺牲的血,都是培植革命自由花的肥料;那些暗沈沈的监狱,都是这些青年运动奔劳的休息所;那暴横政府的压制,却为他们增加一层革命的新趣味。直到今日,这样滔滔滚滚的新潮,一决不可复遏,不知道那些当年摧残青年、压制思想的伟丈夫那里去了!我很盼望我们中国真正的新思想家或旧思想家,对于这种事实,都有一种觉悟。

  署名:守常

  《晨报》

  1919年3月4—5日

  【注释】

  [1]“黎明会” 参见《祝黎明会》注②。

  [2]“黑龙会” 现代日本承袭玄洋社传统并与之相呼应的右翼团体。甲午中日战后,俄、德、法三国出面干涉,使日本交还辽东半岛,日本一些右翼分子对此极为愤恨,以黑龙江之“黑龙”为社名,于1901年2月成立“黑龙会”。以内田良平为首领,头山满担任顾问。发行机关杂志《黑龙》,对内抨击劳工、民主运动,对外力主扩张,标榜“大亚细亚主义”,策划侵略中国,叫嚣对俄开战、把俄国从亚洲赶出去。会员来自社会各阶层,主要成员是活跃于中国大陆的浪人,最多时有近万人。后协助军部从事间谍特务活动。1931年与其他反动团体一起结成法西斯政党大日本生产党。战后,1946年美国占领军总部指令解散。

  [3]伟丈夫 林纾小说《荆生》中的人物。1919年2月17日,林纾在上海《新申报》发表《荆生》,以田必美、金心异、狄莫三个虚构的人物分别影射陈独秀、钱玄同、胡适等,说三人聚谈于陶然亭,田生指责孔子,狄生主张白话,忽然间隔壁跳出一个名叫荆生的“伟丈夫”,痛骂三人,“田生尚欲抗辩,伟丈夫骈二指按其首,脑痛如被锥刺。更以足践狄莫,狄腰痛欲断。金生短视,丈夫取其眼镜掷之,则怕死如蝟,泥首不已。丈夫笑曰:‘尔之发狂似李贽,直人间之怪物。今日吾当以香水沐吾手足,不应触尔背天反常禽兽之躯干。尔可鼠窜下山,勿污吾简,……留尔以俟鬼诛。’三人相顾无言,敛具下山。”李大钊对林纾此举颇不以为然,所以在本文中揭示其用心是“想抱着哪位伟丈夫的大腿,拿强暴的势力压倒你们所反对的人”,或是“作篇鬼话妄想的小说快快口”,而“那真是极无聊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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