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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4)


  被请教的人也多是红着脸,摇着头,没有能给他满足,在白俄之中,知道法文的比英文更多一些。还是一个曾经在皇家音乐院奏演口技的希洛夫,靠了卖艺糊口,流落在欧美许多年,为他说出来那上面的字。还说着,在美国,曾经遇到过沙夏,他的那条好嗓子为那些美国人所折服,已经娶了妻,那个女人还是旧俄时代的一个郡主。他是流着眼泪听着希洛夫说着这些话,他热情地拉着他的手,希望知道更多一点的事情;他还说如果若是不嫌弃的话,他可以请他喝点渥得加的。可是那个希洛夫却道着谢,说是因为有另外的约会,便和他告辞了。

  当着希洛夫走了之后,他忽然懊悔起来,他想该问明他的住处,因为是可以再去和他谈谈关于沙夏的事。他很想多知道一些沙夏的近况,但是他却在料想中能确定地知道了:在前年的晚上沙夏是能喝得烂醉的。

  为这好的信息,他高兴着,他幻想着成功的沙夏是多么快乐,有多少美丽的赞颂在等着他,使得他的精神上有着光辉的装饰。他的家族,也该为人注意到了,提到他自己,沙夏就要这样说:

  “我的老祖父,——”

  沙夏要用什么样的字句来形容他呢?是不是要接下去说着:“一个十足顽固的老头子啊!”

  他这样想着,就不可忍地烦燥起来,他想着沙夏能这样说的。在离开他的时候,沙夏不是明明地用“破旧的围”来说着他的一切么?那么不就是很容易说着他也是多么腐旧的一个人,要永远把他关闭在那陈败的环境之中,甚至于不许他自由地喘一口气。要他成为十九世纪的少年人,死板板地,从来不知道使他去度着快乐的青春。——

  想到这些,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可以以他的老年来对天发誓,他是那么爱着沙夏的。他比每一个祖父爱着他自己的孙子还要多,但是他可看不过去这个世界,沙夏能明白他么?能知道他是那么疼爱他么?

  这么些天,只是沙夏的影子在他的脑子里转。过分的思虑,使他感觉着疲惫了。不是么,他已经是那么老了,他就只该静静地活着等候末日的来临。他已经知道了沙夏活得很好,那么他也可以不必去多想了。只要不带给他的名子以耻辱,还有什么要过事忧心的呢?

  他缓缓地转动着身子,看着那些堆在地上的,挂在墙上的,塞在木架里的一切货品,对他是那么熟稔的,都像是带着友好的样子说给他:“歇歇吧,老爷,我们是都该休息了。”

  这几乎是只有他一个人所能听得懂的语言,他点点头,摸摸这样,动动那样,他的心又感到平和的愉快了。心中想着:“买点肉肠,喝点酒吧!”

  外面又黑了下来,夜在一口一口地吞噬着残余的白昼,太阳已无力地沉到地的下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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