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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跟着,一个又一个,差不多是同样地,没有什么对于“五卅”事件的深切见解,只是空空洞洞地把曾经说惯了的,那一串老调子——用我们革命的火呀!冲出黑暗的牢笼呀!……

  后来,“自由人无我”站起来了。这是一个十分受人敬重的同志。他一站起来,许多同志都现出一个笑脸,还尽量的给他一阵欢迎的掌声。同时,许多眼光都集中在他的消瘦的脸上,注意而留心地,听着他的言论。

  然而他是离不开新村的。就是在这个特别为“五卅惨案”而召集的会议里,仍然免不了这一套滥调。似乎大家也都忘记了这一个会议的特殊意义。

  这情形,完全使白华烦躁起来了。她在心里乱骂着——怎么尽是些“三教九流”!曾经有过的一些热情而纯洁的人们到那里去了呢?最后她忍耐不住地,便一下跳起来,锐声地,几乎是叫着:

  “到底我们对于五卅惨案怎么样呢?我们今天讨论的是这件事情呀!”

  大家才恍然意识到,刚才的许多言论都滑到很远去了。于是有几个人——比较有点清楚脑筋的,才重新把论点集中到五卅惨案的事件上,才把这一个自由的,同时是混沌的会议改变了一个新的形式。

  白华也发表了许多意见。

  末了,在许多打着呵欠中间,这个会议便告了结束,总算是一个比较有好结果的结束,决定了这么两个重要的决议案:

  ——发表宣言

  ——募捐

  然而这决议案的执行,却没有具体规定,而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人们已经在散开,仿佛是会议开到这里,已经是什么事都没有了。这结果,又使热心于惨案事件的白华,生起很大的气,可是她也不能责备任何人,这种情况是向来如此的。她只好忍耐了,同时也只得把起草宣言的责任负到她自己身上来——觉得明天在北京城就有自己的“五卅”宣言出现,心里便潜然地浮荡着一片欢喜。

  在她走出这房子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空阔的街道上,充满了神秘的黑暗,凄清的虫鸣散在黑暗里,使胆小的夜行者感到寂寞的威吓。

  白华一面担心的走,一面想着她应该怎样起草宣言,另一面她起着感情的冲动,她要把这消息去向刘希坚说,表示他们也已经决议对于五卅惨案的援助。

  她走出枣林街,看见有一辆洋车停在那里,便大声的说:

  “皮库胡同,去不去?”

  在车上,夜风飘动她的头发,揉起了深伏在她心中的一切的美感。

  § 一五

  那盏圆形的电灯还照耀着三星公寓的招牌。两扇大门虚掩着。一个大学生正从里面送朋友出来。白华就在别人说着“明天见”的声音中走进公寓了。

  她一眼看见,刘希坚的房间是黑的,而且安静,仿佛那电灯已经熄灭了很久的样子。她疑心着——是没有回来呢还是已经睡着了呢——便走近房门去。房门上没有锁。并且从那里面传出一种微微的呼吸的声音。这使她踌躇了,因为她不想去惊动他的瞌睡,她知道他是很疲倦的。可是有一种感情,使她没有自制力的,轻轻的把房门推开了,走进去,同时对于刘希坚为工作而劳苦到极度的疲倦的熟睡,油然生了同情心。

  于是她在黑暗里坐了二三分钟,她从隔壁灯光的反照,模糊地看见刘希坚熟睡的样子,她看见他的眉头紧皱着,仿佛他的心里是深锁着什么苦闷。这脸色是她和他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发现,使她惘然地落到沉思里,不自觉的给他一半敬爱和一半怜爱的凝视,有一种不能立即离开这里的情感。

  但是,最后她决定离开了。她自己也应该回去休息了。她想留一个字条子给他,使他知道她在夜里曾来过一趟,尤其是要使他知道他们对于五卅惨案也已经有了表示。

  她写了。她站起来了。可是她的手无意中把桌上的一件东西碰到地上去,发生了磁器粉碎的响声。

  “谁?”她听见刘希坚惊醒的问。

  她只好回答——低声地:

  “我……”

  刘希坚惊觉地翻身起来了,他并且立刻开亮了电灯。

  “哦……是你……”他快乐的笑着说,睡眠的影还深深的布在他的脸上。

  “你睡吧。”她说:“我就要走的。”

  “不——”

  “你太倦了,你应该睡。”

  刘希坚打着呵欠摇着头,说他现在已经不疲倦,已经睡够了,接着从枕头底下拖出一只表来,说:“还早呢,才十点。”一面走向桌子去,坐到藤椅上。

  白华笑起来。她知道这时已经十二点多钟了。他的表是停止了的。

  他又挽留她,说:“我睡得很够了,一个人太睡多了会变成很蠢的。”

  白华只好答应他再坐半点钟。

  刘希坚便兴奋起来了。虽然在他的眼睛里,显然是勉强地把睡眠赶跑的光景,那眼珠上余剩着惺忪的红色。可是他撑持着,仿佛他真的睡得很足够的样子,说着话,很有精神地动作着。

  白华就告诉他,她带点因欢喜而夸张的神气,说她刚才是从枣林街来,而且是……

  刘希坚插口说:

  “那末,你们开会了。”

  “是的,开会了,”她高兴的回答。

  “怎样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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