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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班追击战(3)


  【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是三月最后的一日。

  拂晓攻击没有实施,敌人都后退了;但是我们搜索兵前进了不到一百码,又和敌人接触,掷弹筒,“三八式”,从树叶丛里飞过来,我们也回敬以冲锋枪。半小时内,前面射击得非常热闹。

  电话铃又响了,第一线连报告:“正面敌人后退了一百码,右侧翼没有敌踪。我们斥堠向西搜索,半英里,没有发现敌兵,也没有发现六十六团友军上来……”

  “正面敌军非常顽强,我们前进,他们射击得一塌糊涂,我们一停止,他们藏起来一个也看不到……”

  窦决心亲自到第一线排去视察,我跟着他一同去。

  我们有了前面林空的一半,第一线连已经逐渐渗透至右侧林缘,一路大树根下,都有第一线连的急造工事。左边公路与河岸相接,河岸有几棵大树,一堆芦草,我们可以看到河里的草洲。这就是拉班,地图上用大字写着的LABAN。我真奇怪,地图上的家屋,这里连踪影都没有,这里只有几座茅篷,看样子还是新近修筑的。

  机关枪和小炮射击手对着公路上和林缘的出口,小迫击炮弹药兵正在打开一个个弹药筒,他们表现得那么安闲和镇静。

  邱连长引导我们分枝拂叶地到了第一线排。弟兄们卧倒在大树下面,有的把橡皮布晾在树枝上,还有人吸着香烟,树杆上两公尺以内都是枪炮刮穿侵透的弹痕,偶然还有“三八式”刺耳的“卡──澎!”我真羡慕这些祖国健儿们安之若素的态度,这时候说不定可以飞来一颗枪榴弹和掷榴弹,说不定会掉下来一串机关枪的弹雨。恐怕这几个月来的阵地生活,已经使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了。

  “这前面二十码的茅蓬里面就藏着敌人──”邱连长指向前面。

  我蹲下去只看到丛林里面一团青黑,或者最黑的地方就是所指的茅蓬,但是看不到敌人。

  我看到营长给连长当面指示,说话的时候两个都站着,去敌人只有二十码。

  “我想敌人正面虽然宽,当面敌人没有几个人了,我们得马上攻上去,无论如何得把道路交叉点先拿下来。第X连配属一排给你指挥,警戒右侧翼。──你小迫击炮弹够不够?……”

  “够了。”

  “你尽管射击,我叫他们再送几百发到营指挥所,──要是右翼李大炮他们早一点上来更好。迫击炮我亲自指挥,山炮连的前进观测所就在你们这边吧?你叫他们延伸射程──”

  【“请给我一个救急包?”】

  攻击开始之后我跑到炮兵观测所,那边靠孟拱河很近,左右都很开阔,是观战的理想地点。

  我看到他们一个个前进停止,看到他们射击,同时敌弹的弹头波也在我们头上成群的飞过去,我们选择的地形非常之好,对直射兵器毫无顾虑。

  敌人知道我们步兵脱离了工事,开始向我们炮击。

  “屋务五务──嗤!空统!”第一炮在我们后面两百码处爆炸。

  “屋务五务──嗤!空统!”第二炮在我们前面一百码处爆炸。

  这两发试射的炮弹既然这样接近,显示着敌人已经选择这一片林空附近做目标。一群炮弹落在营指挥所的右侧,一群炮弹落在前面树林里,一群炮弹落在正前面空旷地,带给了我们塞鼻的烟硝味,一群炮弹落在后面孟拱河里,激起了几十码高的水柱。

  我们冲动而忍耐地蜷伏着,但是炮兵观测员和炮兵连长正在听着敌火身边声音,他们对着射表讨论,然后:

  “三二〇各一发──三一四各一发──二九八各一发!”指示我们自己的炮兵阵地。

  我们的听官确实应接不暇,敌人的炮弹有山炮、重炮和迫击炮,现在我们的炮弹群也充塞在空间了。

  冲动着,忍耐着,蜷伏着,四十分钟之后,敌弹才离我们远去,我瞧着一位受伤的弟兄,头上缠着救急包,口内不停地叫着哎哟,三步两步地经过我们的位置。另一棵大树之下,一位弟兄伤了背脊,他静静地俯卧着,战友们帮他撕开背上的衣服。还有一位弟兄腿上沾满了鲜血,身体靠在歪斜的树干上。他的一身都不能动,但是痛得将头部前后摆,眼泪滴在面上,我看着旁边的士兵替他包扎,我问他:

  “你们救急包够不够?”

  正在帮他包扎的士兵抬起头来:“有吗,请你再给我一个救急包。我的两个都给他们用掉了。”

  我分了一个救急包给他,这时候担架队已经扛着沾满了新痕旧印血迹斑斑的担架跳着跑上来。

  这一次攻击,我们前进了两百码,迫击炮连一位班长殉职。刚才还是一位勇敢负责的干部,半点钟内已经埋葬在阵地的一端。第X连也阵亡了一位弟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一点一滴,落得非常愁惨,我冒雨跑到那位班长的新坟上去。林缘附近,士兵们正在砍着树木,增强新占领的阵地。刚才用作迫击炮阵地的地方,现在只剩得纵横散放的弹药筒和刺鼻的烟硝味。前面很沉寂,只有几门小迫击炮和小炮,为了妨碍敌人加强工事,半分钟一次的盲目射击着。

  阵亡者的武器,已经给战友们拿去了,坟边只剩着一个干粮袋,里面还剩着半瓶防蚊油……

  雨落得更大了,一点一滴掉在阵亡者的新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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