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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宾主义的中国(1)


  一个中国官员致一位德国牧师的信

  尊敬的牧师先生(Herr):

  大约五年以前,在下给《字林西报》以“一个穿长衫的中国人”的名义写过一篇文章,在该文中我表示:“就我所见,目前中国维新运动中出现的狂热思潮,注定将要导致一场灾难发生。”现在,我的预言不幸应验,灾难来临了。共和主义革命以袁世凯将军成为中华民国的大总统而告一段落。未识事情真相的人们都称对此感到意外,在下却不以为然。如果您读到辜鸿铭先生撰写的题为《中国的牛津运动》一书,您会发现,他将中国人分成三个等级——第一等、满洲贵族,第二等、中产阶级儒士,第三等、普罗大众或曰群氓。

  也许您有必要了解一下,中国过去二百五十年的历史开始于满人当权,在太平天国暴乱后,中产阶级儒士的势力崛起。中日甲午战争后,满人重新掌权。世纪之交,义和团运动爆发,进而导致“庚子事变”发生。尘埃落定后,中国进入“三头执政”的权力真空期。而在眼下这场“新学”拳民暴乱之后,我们就不得不面临庸众掌权的惨淡局面了。

  正如我说过,五年以前我所预言的巨大灾难,现在来临了。然而,真正的灾难,请让我在此指出,它还不仅仅是导致全国流血漂橹、十室九空的暴行,真正的灾难是这场革命竟然以袁世凯成为共和国总统而告终!

  目前这场革命,始于四川那场暴动,即保路运动。就这场暴动本身的性质而言,我们可以认为它是合理的。此前,帝国政府公然允许外国人处理中国的铁路问题,就好像中国人自己倒成了局外人似的。为了反抗这样无耻的妥协,一场以人民群众为运动主力的革命爆发了,这也是这场运动应该被历史记住的原因。总之,目前这场革命暴动的最初起因不应该被忘掉,它是列强对中国内部事务的粗暴干涉。然而,当上海和其他地方的群氓利用人们对帝国政府的不满情绪,并最终将其转化为一场全国范围的革命时,灾难降临了。当像伍廷芳博士那样的人都敢拍电报给皇帝陛下,勒令其逊位时,那实在是一场真正的灾难!马修·阿诺德谈起群氓时说:“至于群氓,不管他是一个粗暴的野蛮人,还是一个庸俗的市侩,如果他能记得——每当我们带着愚昧的激动情绪而坚持一个过激主张的时候,每当我们渴望以纯暴力制服对手的时候,每当我们嫉妒他人、表现得蛮横残暴的时候,每当我们只崇拜强权或成功,叫嚣着反对某些不受欢迎的显贵以壮声威的时候,每当我们残忍地践踏战死者的时候,我们对那些受难者均不会有丝毫的同情之心——那么,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就发现了自己深藏于内心的那永恒的‘群氓精神’。”现在,伍廷芳博士正在参与到那场反对不受欢迎的满人的喧嚣中去,并为之造势。显然,眼前的一切都表明,伍博士身上就有阿诺德所说的那种“永恒的群氓精神”,并已彻入骨髓。

  真正的灾难,我说过,不是这场革命,而是这场革命以袁世凯当上共和国总统而告终,因为这意味着道德败坏的群氓已将整个中国踩在脚下。袁世凯,正如辜鸿铭先生在他的书中所说的,是中国群氓的化身,他在第一次维新运动时就悍然出卖了同党。现在,群氓的代言人掌权了,手握重兵的袁世凯,自然成为共和国总统“最为合适的人选”。但我认为,他的统治将不会长久。不过,在短时期之内,中国一切精妙、美好、尊贵、崇高、亲切、声誉好的东西,都将受到毁灭的威胁。

  几天前,你们德国领事馆有位先生对我说,他一直感到很奇怪,何以我们汉人竟然会那么长久地屈从于满人的暴政之下?他问我,满洲人到底为中国做过些什么?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他是否见过康熙年间的瓷器,如果他见过,我认真地告诉他,他就应该知道满洲人到底为我们做过什么了——他们给了我们汉人一颗美好的心灵,以使我们能生产出那么精美的瓷器,当然,还有其他美丽而精巧的东西。简而言之,近250年来,中国在满人统治下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国家,一个真正如花一样的国度。而当太平天国叛乱平息之后,以儒士为主的中产阶级开始在中国掌权,这个国家的高层职位也逐渐被庸俗的市侩占据了。

  辜鸿铭先生在他的书中引述过一个身上带有贵族气质的英国人所描绘的一幅关于广州城和部分裸露无掩的广东百姓的图景,那是李鸿章掌权之下的中国的图景——一个粗俗、丑陋的中国。顺便说一句,正是为了反对这种粗俗丑恶的中国,中国那些保持着传统精神的士大夫们才奋起抗争,发起了中国的“牛津运动”。

  如果说李鸿章统治下的中国变得粗俗丑陋——那么现在,在袁世凯统治之下,包括孙逸仙(即孙中山)和美国人荷马李(HomerLee)的群氓们大权在握,不受限制的时候,我们中国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我忽然想到这一点。歌德说:“压抑我们的是什么?——庸俗”。庸俗,中国所有的那些低级、庸陋、粗俗、卑鄙和可耻的东西,现在都得到了充分的机会和充分的“自由”,可以发展自己了。简而言之,庸俗将成为新中国的理想。更为糟糕的是,我们将不仅拥有中国自身的庸俗,还将拥有来自欧美的庸俗。

  歌德死前曾大声警告人们,必须防治“盎格鲁-撒克逊传染病”。去年的大年初二,我去上海最为贵族化的茶园小坐,看到了“新中国”——一伙剪了辫子的中国人,谈吐粗俗,举止嚣张,骚动狂乱,吵吵嚷嚷,其厚颜无耻实在无法形容。当我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第一次充分地领悟到歌德那一警告的意义。现在上海的外国人,他们为袁世凯统治下的“年轻中国”通过剪辫而最终“融入”了欧洲文明这一事实而兴奋不已。这些上当的人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年轻中国”所“融入”的完全不是什么欧洲文明,只不过是上海的欧洲文明——歌德称之为“盎格鲁-撒克逊传染病”,即一种欧洲文明肌体内正在滋长的疾病而已。想一想,一旦四万万中国人都染上这种盎格鲁-撒克逊流行病,“融入”这种上海的欧洲文明,都变成像我在新年的茶园所见到的那些剪了辫子的中国人那样庸俗透顶,卑鄙至极和骚动不安的人,那将给世界文明带来一种什么样的后果。而且,请记住,这些新式的鄙俗和满身骚乱精神的中国人已经学会了使用炸弹。人们谈论着袁世凯统治下的新中国,依我看,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黄祸”。“Vo1kerEuropa’s,bewahreteureheiligstenGefiter!”(欧洲人,保住你们最神圣的天良!)

  现在,在上海,当我与欧洲人,甚至那些有教养的欧洲人谈起上述这些观点时,他们都称我为“理想主义者”。但这些现实主义者们忘记了一件事,在我看来,当今的时事评论家和政客们完全忘记了一个极为简单的真理,那就是,正如一个法国作家所说的那样:“一切文明和统治赖以存在的最终基础,在于民众的一般道德和他们在公共事务中能在何种程度上正直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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